那是我出嫁后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每日早晚,定时陪文哥儿去后园的梅林里散步,白日里则陪着祖母喝茶、聊天,晚间窝在孙媪处做针线,偶尔帮孙媪算算祖母庄子里的收成。
除了他,其实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病好了,他把我们母子接回莫宅。
从这时开始,我们之间像是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夫人,快晚饭的点了,要不要去前边叫姑爷一声?”青菲来问。
看一眼时漏,已经酉时末了,西院那个怕是早就在二门上等着了,用不着我费事,“都这个点了,不过来就是不来了,把院门关上吧。”放下笔,伸个拦腰,自打小七去了嘉州,跟她合股的那几间绸缎店的生意却越来越好,账目都落在了我一个人头上,特别到了年节盘点时,好几摞账本都要一一对清,实在有些吃力。
见我捶肩,青菲伸手过来帮忙捏了几下,“都僵了,姑奶奶刚让人从嘉州送来的药包,要不泡个热水澡吧?连着忙了好几天,也该松快一下才好。”
“行,你去准备一下,总归下午吃了不少点心,这会儿肚子里也没空。”信里跟小七抱怨了几句手脚凉,她让人带了好些药包来,说是自己试了,特别管用。
去里间梳头换好衣服,浴房里也差不多都准备好了,大冷的天,泡个热水澡的确全身舒畅。要不是怕泡久了晕眩,真想在里头多呆一阵儿。
“别说,姑奶奶荐的那位刘太医真是会调理人,这才吃了不到半年的药,不但气色好了,身上也丰腴不少,看来往后还得按时吃。”青菲一边梳头,一边夸那刘太医有能耐。
“姑奶奶那是个会享福的性子,别的不说,这些吃的用的找她问准没错。”红玉在旁边接茬,顺手往我肩上披了条披肩。
忽听门口有动静。
“回大奶奶,大爷来了。”是外头看门的丫头。
青菲从镜子里看我一眼,自从娘家回来,因为身体原因,我这边一直没留他的宿,中间他又因公去了趟南越,三四个月才回家,只在我屋里吃了几顿饭,偶尔被西院缠紧了,也会去她那儿吃两顿晚饭,今儿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突然过来这里?
正想着,帘子一挑,他进来了,怀里抱了只大箱盒。
“这是什么?”起身想去接。
他说太重,直接给放到了梳妆台上。
我伸手打开,发现是几块石头。
“上回去南越时,那边送的几块红翠石,因行李太多,就交给下面人,让他们走水路运回来,哪知运错了地方,这才送来。”他道。
我答应着,细数了数,一共六块,便随手挑了一块拳头大的,并一块鹅蛋大小的放到桌上,回头对他道,“剩下的你都拿去给母亲吧。”上回带的那几块,因两块大的做了如意,送了小七一只,婆母在我面前提了好几次,那意思是我拿东西贴了娘家妹妹。所以从那之后,他带回来的东西,我只挑自己那份,剩下的她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我还赚个耳朵清静。
他看了我一会儿,“这是给你的。”
“我……拿了呀。”指一下桌上的石头。
他眼神闪烁,看上去有些失望,是因为我没像从前那么兴奋?是了,从前他就算带张宣纸回来,我都开心的像个傻子,想想那会儿的自己……真是一言难尽,“你晚饭用过了么?”实在不想跟他站在那儿干瞪眼,赶紧转移话题。
他摇头。
回头招呼红玉,让她赶紧去小厨房准备一下,身为一名合格的妻子,衣食住行至少得帮他安顿好。
让青菲取来干净的洗漱用品,亲自伺候他洗漱,然后张罗着让他吃晚饭。
“你已经吃过了?”见炕桌上只有一双筷子,他开口问我。
“下午吃药前,多吃了些点心,这会儿还撑着呢。”拿小汤勺替他盛了一碗乌鸡汤。
因无事可做,便从旁边的笸箩里,把刚做了一半的文哥儿的夹袄拿来继续缝着。
他吃饭的动静很小,所以屋里除了偶尔筷子碰碗的响动,就是灯花偶尔的噼啪声。
“母亲说,你年后要回榆州去?”吃到一半时,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点点头,“铭凯定亲,他是家里第一个定亲的铭字辈,大哥大嫂特地从羊城回去,小七也要回去,我想着成婚后一直也没回去过,正好正月里文哥儿不用上学,就想带他过去一趟。”这盘扣实在难缝,回头从笸箩里找了只顶针,套在食指上。
等了一会儿,他又道,“路途那么远,你身体顶得住么?”
“我问过刘太医,他说适当走动走动对我反而有好处。”终于把扣子都缝好,又从笸箩里找来剪刀,细细把上头的线头修剪齐整。抬头时,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正巧听见青菲在外头说话,肯定是西院那个又派人来探头探脑,自打过了国丧期,那边就没闲下来。自打病愈后,我对夫妻之间那些事也有些看开了,一来我有了文哥儿这个嫡子,二来身子不顶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心绪变了,反正再努力也是现在这样,他从来就不属于我,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做好份内事就行了。
“怎么回事?”披了件衣服,来到门口。
青菲冲我示意了下西院的婆子。
那婆子手里端了个瓷盅,见我问话,忙上前回道,“娘子煲了一下午的鸡汤,原说好大爷过去吃的,想是在奶奶这儿用了,就让我送过来。”
“什么大不了的鸡汤,放了千年人参还是万年鹿茸,大晚上的也不嫌累,巴巴地送到这里来,大爷都吃完了。”青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