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奇怪的就是,她难道不用吃东西吗?
在茶馆,点了茶和点心,却什么都不吃,只顾着玩耍那只小杯子,后来正午时候,去了饭馆,点了一桌菜,示意自己吃,她却一直摩挲着两根雕花的银筷子。
然后继续带着他游荡,有时候还发发呆,最后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巷子里买了两壶酒,一边喝着一边慢慢往回走,走到王府门口,酒也喝完了,随手扔掉两只劣质的酒壶,如游魂般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长青看着那一抹纤细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大人,”一个侍卫走过来打断了长青的思绪,“王爷叫你去书房。”
长青回过神来,“好,我马上就去。”
书房里的墨紫潇皱着眉头,像是在苦苦地思考着什么。听见外面的声音便扬声示意长青进来。
“长青参见王爷。”
“起来吧。”墨紫潇语气淡漠,之后便抚弄着左手上的墨玉扳指,扳指是上好墨玉打造,黑中泛着莹润的光泽。垂着头半晌不说话。一旁的金凤熏炉中冒出缕缕青烟,随着那越来越重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长青慢慢起身,不敢抬头,却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半晌终于控制不住又跪了下去:“不知王爷唤长青来有何吩咐。”
墨紫潇看向他,语气有些严厉:“本王今日让你护送王妃回太师府,可据本王所知,王妃似乎没有回去,长青,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长青认罪认得毫无犹豫。
墨紫潇的神情似乎柔和了一点,缓缓道:“本王知道的长青一直都是个做事周到稳妥的人,本王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长青会没有遵循本王的吩咐。”
垂着头的长青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便老老实实地将白素衣说的几句话都供了出来。墨紫潇站了起来,轻轻蹙眉,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手指还在摩挲着扳指,沉思片刻,又问:“然后呢?”
长青又老老实实地把白素衣这一天的奇怪表现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墨紫潇沉默了许久才挥挥手示意他下去,长青默默地退下,留下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立在昏黄朦胧的灯火中,沉思良久。
第二日早上,白素衣依旧是吃了七分饱,然后吩咐取了两壶酒,依旧一身绿衣的竹儿有些幸灾乐祸地回道:“王爷吩咐,不准再给王妃的院子供一滴酒。”
白素衣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荷花池那边走去。
只见她来到荷花池旁,一双冷眼看着澄碧的池水,忽然,她无任何预兆凛冽的往池里一跃,随后,听闻“噗通”一声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打散在池旁的青石玉上,水花溅起如下雨一般,她跳进澄碧的水里,微凉的水顷刻间包裹了她,长长的墨发顺着流动的水荡漾开来,如水藻一般迤逦多姿。
暗处的文正见她跳下去,肩膀莫名地一怔,然后想起来王爷曾说过,她自杀了也好,免得给计划带来变数,便又按捺住情绪,静静地看向池子。
他在挣扎着,彷徨着。
白色的衣裙和漆黑的长发在水中灵动的漂浮游曳,在慢慢地往下沉,文正的脸上闪现过一丝别样的情绪,看着女子渐渐沉没于池底,心里慢慢地生出复杂的情绪来,轻松的、惋惜的、麻木的,一条生命就这么轻易地消逝了,脆弱的仿佛一个瓷器,不小心失了手,于是就碎了,再也拼不起来,就如同之前在他手上流逝的鲜活生命。
第三章
半晌没有动静,那荡漾的波纹也一圈圈地渐渐平息下来,仿若刚才的一幕如幻镜般,不覆存在,文正准备起身想着要去跟向王爷汇报一下,只听“哗啦”一声声响,那碧水之中突然钻出的女子,就仿佛池中最娇艳的那支芙蓉,破水而出,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婀娜的身躯滑落下来,折射着朝阳金红的光彩,那一瞬间,似乎所有辉煌和耀眼的光芒集中到她的身上,文正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后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白素衣垂下眼,唇角扯出一抹凄凉的苦笑,还是,忘不掉呢。
以为两世为人,可以将人世看的更为通透,可以对这纷杂的尘事一笑置之,可以将经历过的所有伤痛都看淡,以为装作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就可以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再活一次,还是那么恨,每一次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恨,恨不能重来一次,重来一次,一定不要那么轻易地就让他死,而要慢慢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恨不能重来一次,重来一次,就再也不要遇见他,即使遇见了,也不要认识他,不要沉迷于他那虚假的笑容、做作的风度、勉强的温柔和含含糊糊的所谓甜言蜜语。
真的好恨,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自作多情,恨自己的自欺欺人,恨自己固执己见,恨自己不听爷爷的话,那么疯狂地想要抓住那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多么恨。
更加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要带着满身的罪孽和痛苦且痛恨的记忆活着,为什么这么贪生怕死地活着,为什么在水里窒息到最后一刻的时候还是选择活着。
“啊……”
白素衣仰起头大声嘶喊,歇歇司底,半晌,慢慢地低下头去,捂住双眼,低低地笑起来,那凄凉的笑意,听得人一怔心酸。
墨紫潇坐在床榻前,皱眉看着床上昏迷着的女子,白素衣,其实他对她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是在大婚前习惯性的查了一下,得知她是个性格懦弱胆小的女子,于是就在大婚当夜警告她一下,想来按她的性格应该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可是现在,他却有些看不懂她了,要是胆小,她竟然敢自杀,也敢无视他,还敢用几句话就让长青听命。而且她今天的行为,他更是不懂,就是因为他不给她喝酒,她就跳池塘,还没有规矩地大喊大叫。
让他最不明白的,是她到现在还紧紧攥住的左手,指甲深深地扎进皮肉里面,手心全是干的湿的血迹,可是怎么也掰不开。
还有她口中不断冒出的他听不懂的呓语。
以及,她眼角不断留下来的泪,那泪水,滴滴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里,碎掉了,却璀璨如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