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玫还是决定先安抚焦燥的蒋凤,小声道:“我还没去哪,蒋姐你不要急。再说就算我去了,我的职业生涯是从这里开始的,不会忘记的。而且如果奢侈品部和第一策划部没有冲突,也没什么关系啊。就算有冲突了,我在奢侈品部那里也不会打击这边的,你可以把我当作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嘛。”
蒋凤的脸色从焦燥慢慢变得沉静,她揉着眉头,带着惆怅坐回椅子上,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缓缓地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些,重点是,你如果去了,你就会变。你知道苏红和我的关系,可你并不知道苏红和我之间以前发生过的事。”
“想过,我们也问过。”无视江竹与赵蓉猛打的眼色,尚玫坦率地说,“可是你不告诉我们。”
蒋凤叹了口气,说:“苏红和我是同一届进来的,在部门要撤销时,我们很失望,都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我向商场抗议,打报告,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想尽办法保住这个部门,哪怕是当装饰也行。我觉得只要我们还在,总有天可以做些事情。缩在地下室,三十岁就退休,这些都没关系。可是最让我不甘心的是,当我做这一切时,苏红却向品牌妥协了,她去了品牌那边,一脚把我们都踢进了垃圾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蒋凤懒洋洋的语调消失,代之以仿佛掺了沙子般的粗砾:“她飞黄腾达了,踩着我们和无数本土品牌,坐上了那个位置,帮着国外品牌打击本土品牌,帮着品牌的人来打压我们。她的眼光确实准,招了你进来,成功反将了国外品牌一军,掌握实权。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像我们,总是与大流相背。你知道她当初投靠品牌那边说的是什么?我就是去做个间谍,学到真本事我就回来。哈,这句话是不是听起来很熟?”
蒋凤露出讽刺的笑容,直直盯向尚玫的眼神带着掩饰:“你和苏红很像,她把你扔来我们这里,是知道我肯定会教你,因为我不会让你这样有能力的人被品牌的人直接掐死。她成功了,什么精力也没花,直接得了一个高级人才。”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走了,就永远不会回来了。这不仅仅是本土品牌和国外品牌之争,也无关商场和品牌,是关于你自己。你走了,就会和上层女人同化,不仅仅是外表,内心、价值观、未来目标,全都会变得和她们一样。更有可能,你会很快变成第二个苏红,甚至可以超越她。”
蒋凤第一次在尚玫面前带着悲伤的气息说:“不要走,你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尚玫听完这话,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她沉吟半晌,说道:“如果我一定要走,你会……讨厌我吗?”
没想到,蒋凤坐直了,干脆地答道:“如果你走了,我们永远不会再是朋友。”
这个回答令尚玫怔在原地,她承受着三位同事瞪过来的视线,不禁有些退缩。蒋凤三人,已经不仅仅是同事的关系,也是朋友和导师。她的成长离不开蒋凤的指导,也离不开江竹与赵蓉的讽刺。她忘不了蒋凤话中有话的表达方式,江竹刻薄却一语中的的谈论,年龄最近赵蓉总是带着她一起胡闹。
蓦然间让她用什么“升职”来“换取”这一切,感情的天平早已做出选择。可是如果让感情主导一切,她就不是尚玫。她定了定神,说出那句注定会遭到唾弃的话:“我会接受这个职位。”
蒋凤颓然坐在位置上,低声说:“你果然还是要去。”
“可是我不会变成苏红,也不会变成什么空中人。我就是我,不会变的。”尚玫挺直了腰身,朗声说道,就像在宣誓般。
只可惜,她的回答显然没办法让经历过一次背叛的蒋凤相信:“你会的,你会变得和苏红一样,甚至比她更强。只是你永远不会再和我们一起。”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尚玫有些不解,“最了解我的人当然是我,我都保证了肯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发生变化。况且我觉得你的那些变化,说得也不是那么准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我会变。而且所谓的不再回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升职了,就不能再回来这个地方吗?没有这种规定吧。”
“有,我规定的。”蒋凤看起来也说疲了,挥了挥手说,“你如果接受了这个职位,就不用再回来了。不要踏进这个办公室,不然我会要你好看。”
尚玫想说什么,却被赵蓉竖在手指上的食指止住了。办公室里一片沉默,没人讲话。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她在与苏红讲要考虑一下这个职位时,苏红倒是干脆地很:“如果你不接受,可以打辞职报告了。不用你付违约金,算是商场辞退。”
她有些惊奇地皱起眉头,轻声问道:“苏部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苏红看起来颇为心烦意乱,随口应道:“说。”
“你希望我接受这个职位吗?”
苏红这才抬起头来,扯出个僵硬的笑容:“看来你从蒋凤那儿听说了不少东西啊。不过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就算我不希望你接受,你的选择也只有辞职和接受两条路,自己衡量吧。”
她看着苏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便也只有转身离开。握到门把手时,又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叫蒋凤不要那么激动,有些事情不是她和我能解决的。”苏红的声音充满了和蒋凤一样的失落调子,“还有,不要被背叛了一次就‘天下人都负我’的调调,唱一时可以,唱十几年烦不烦?”
她回过头去,看见本是低着头的苏红微微抬起一双眼睛,讽刺意味浓得像医院的消毒水。她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虽然说十几年了,可是她对你唱时,我觉得你还是没办法摆脱不是吗?”
这个问题尚玫只得到了苏红刻满了厌恶二字的脸,她明智地选择转头就跑。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刺激苏红了,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才是真的。当辞职这个选项出现时,她第一反应便是可以去考博士了,这一年下来也攒了些存款,只要省着点用,再去打点工,足够她支撑复习生涯的经济来源。可是这个念头只转了下便结束了,已经三月了,考博士已经来不及了。
那么可能的选项只剩下一个了:接受升职,而这之间的障碍便只有同事,该称为前同事们的反对。
尚玫已经很久没有在一件只剩一个选择的事情上如此犹豫过,她觉得理性的大坝在动摇,那么不如遵循感性一次?她不自觉地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拨到闺蜜们的号码上。杨梅接听时,在一片嘈杂的地方,讲话都要用喊的,匆匆讲了几句,便不得不挂断。发给何欣的消息,则得到了理所当然的回答:接受!这是个好机会啊,玫玫,你要腾达了!
她苦笑起来,这样的腾达,真的对吗?离开成长的地方,她能够独立抵挡别处的风雨吗?
令她失望的是,下班后发现忘了东西回去拿时,隔着门板听见江竹的话,“她肯定会到另一边的啦”,就像根尖利的刺,直接刺入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我不该得到这样的评价,她这样想道。
上班变成难熬的事,尚玫本以为,经历过初上班时的磨炼,她可以再无所惧。可是现在,只要她一进办公室,原本热闹非凡的气氛顿时变得再无声息;食堂里第一策划部的专用位置,她只要一过去,同事们立刻埋头吃饭。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后,上班开始成为一种煎熬。
苏红一天一遍地叫她过去,询问考虑结果,这更令她心中烦躁不已,更不用提时不时打到办公室的电话,那个她曾经在苏红办公室里听过的,拿腔拿调的声音。由一开始的冰冷,渐渐转变为不耐烦,最后已经是不客气地催促“你什么时候来”。她很是怀疑,为什么这位奢侈品部的主管会如此“热情”,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如果一直不表态,对方大概会直接放弃的想法,也不攻而破。
这件事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时尚卖场的白骨精们却一反常态,对她和颜悦色起来,时尚界的残酷由此可见一斑。只要她出现在卖场,立刻有专柜小姐或者其他策划部的人围上来,再不是奚落或者嘲笑,而是一张张笑脸。无论她说什么,都有人附和,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