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九方漓容正自己掀开左手的袖子站在她面前,原本玉白的臂膀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大多数已经愈合不再能看出,有些近来才割下的还鲜红着。九方漓容看着她,脸上是暖若朝阳的笑,眼里却是刻骨铭心的恨,“娘,怎么了?不是要用儿子的血来破解不祥的诅咒么?”
秦可珍站起来,又是清冷的模样,拾起短刀,拿起精致的银碗接住下方,抬手在九方漓容的臂上割下一道小指长的血口。
“儿子,你恨你爹么?”
“娘说儿子不祥都是因为爹的风流债太多,儿子自然恨爹。”
“娘……也恨你爹……”
九方漓容听见她声音中的颤抖,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她,看见的却是与往日一般神容镇定的脸。于是他便又低下头来,冷眼看着自己臂上流出的暗红血液,“所以?”
“我们杀了他。”
这样就可以不用再思考我到底是否真的恨他,也不用在每每面对他的真心与温柔的时候痛彻心扉了。
九方忌是该死的人,他是我和万青峰要杀的人,不是其他。
秦可珍从袖里拿出从藏书阁里顺出的《七幽心法》,给了九方漓容,“你只要练成五重七幽真气,和月山右使一起足可以在月圆之夜杀死你爹。”“月山”是由“青峰”化出的名字。
在仇恨的涅槃中凝成的少年不动声色地接过卷轴,淡淡地应:“知道了。”又问:“为何要儿子去杀了他?月山右使不是很厉害么?”
“你不是恨他么!”秦可珍一时心乱大声吼叫出来,面对九方漓容平静疑惑的神情时又怔愣。
九方漓容抬眼看她,没有说话。
你是想让自己害他死在儿子手里,逼迫自己用最残忍的方法杀了他,从此绝了对他的念想,也好对自己有个交代吧……秦可珍,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可是,你错了。
四年后,九方漓容将万青峰的长剑捅入秦可珍的心脏时,秦可珍才恍然想起……原来从前知道九方漓容逃出山庄去的时候,自己心里的那种突然的松懈……竟名为“庆幸”。
原来自己自诩精明了一辈子,最终却活得不明不白,连真心都看不清。
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呢?
是从在吹雪楼里醒来见到仙人一般的男子时么?还是他细长白皙的手指划过自己脸缘说出“貌美可珍”时?抑或是,他在三更打响时落在吹雪楼的楼栏上揽过自己去后山泛舟荷塘时?再或,是他一脸认真神情地问自己“可珍,你要血玉么”的时候?
为什么以为自己爱了一生的是万青峰,到了生命即将走至尽头的时候,脑子里如走马灯闪过的,却只是那个面容像妖精一样的男子,和他单纯又孩子气的笑容——
“可珍,你已在我心。”
夜色下他的脸容绝美如斯,几乎要洒下美妙的光华。
但这是多么可悲啊。可珍……可真?……一切,可真么?还是,统统都是魑魅魍魉编织的一场场梦境和老天降给她的报应?
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眼角却有了湿意。
你说啊,要是我得以在赴南山之前遇见你,是否这一生便就此不同了?你说啊,要是我稍微动摇,是否这一切便结局另算了?你说啊,要是我早将一切告诉于你,是否你仍旧会执起我手,带我踏过冬日明霄台下的千里冰涧和夏日里后山草长莺飞的岁岁年年?
可惜了,可惜啊……
无论是阴差阳错的,还是步步为营的,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不再能更改。
我的一生……早已荒芜了……
九方漓容将秦可珍的尸身放在华美的床榻上,撒好药水,整理她的妆容。
看着秦可珍的脸,他用指尖点起她眼角未落的一滴泪水,不禁冷冷一笑:“女人……如今,却还后悔了么?”
是,如此后悔,后悔荒芜了此生啊。
可惜,她……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