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浴池,他们一人一头似乎也互不干扰。夕莲面容清冷,心里默念着式微,越念越凄楚。殿内忽然飘荡起一阵空灵的笛音,夕莲一怔,定定望着濛濛雾气中的司马昭颜,他双手举着横笛,神情专注。
这曲叫《采莲子》,也不知他是不是别有用意,夕莲粗暴打断他:“我不要听!”
昭颜停下了,手颤得厉害,他极少如此为自己争辩:“我……用心学的,送给你!”
夕莲冷嘲热讽道:“用心?你以为用心就能学好么?没天分,再用心也是枉然……”
她眼角依旧斜斜上挑、眉尾高扬,冷冽的目光似是要刺破他心底最脆弱的东西!昭颜蓦然发现她原来是如此的尖酸刻薄,自己就算再退让、再卑微,都永远消不去她心头之恨!
他木然起身,夕莲紧紧捂住双眼,听着他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听着他在附近悉悉索索穿好了衣物,她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已经无人了,空有一室的流苏帐,纹丝不动。
司马昭颜猛灌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呛得双目通红。书房里充斥着闷人的莲香,他忽然烦躁不堪,站起来摇晃了几步,“去……观星……”
今夜无月,无风,宫人点着灯在前方领路,昭颜眼前只有昏黄一片。他不知道这样的夜里,去观星台做什么?或许只有那里还留了些美好的回忆罢……于是迈着深深浅浅的步子,朝回忆中的她徐徐而去。
空气还是冰冷的,吸下去好像有无数小冰凌狠狠扎他的心。恍惚间,耳旁忽然传来遥远的声响:“皇上万福!——”声声回荡。
他举目张望,不远处的宫门口站着几名宫装女子,面容模糊。
福公公道:“皇上,合阳宫。”
司马昭颜正准备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脚却像被钉住了。灯盏下,一名身穿火黄狐裘的女子分外惹眼,昭颜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朝她走去,问:“天……不冷,穿这个、做什么?”
她目光坦荡答:“因为皇上喜欢!”而后娇柔浅笑。
昭颜眯了眼睛,其实,女子笑起来都差不多,为何他非要看夕莲笑?
“你叫……什么?”
“臣妾秦献珠。”他看不出她故作纯真的眼底究竟藏着什么。其实这样的女子多好,会讨好、会假笑、会耍媚……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和夕莲一样的尖削,“朕觉得……冷,扶朕进去。”
秦献珠眼里闪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狂喜,搀过摇摇欲坠的皇上。
福公公愣了会,赶忙朝身边内侍低声吩咐:“今日记档,合阳宫千行殿秦昭仪!”
春寒料峭,夕莲还是忍不住要出去寻他。不过是去了观星台,怎么两个多时辰还未回?她临出门前又问了句:“确定是去了观星台么?”
“是,娘娘,奴婢听福公公说的,步辇去的,未用车。”
夕莲身形臃肿,挪着步子小心翼翼上了辇车。她抬头看了看,今夜没有月亮,星星也稀疏得很,他去观星台做什么?车帘的铁挂钩撞击着镀金铜杆,声音清脆,在清冷的夜里洒下一路欢快的叮当声。车轮却“吱嘎吱嘎”闹得人心里烦躁,远远瞥见合阳宫门前的仪仗和羽扇,夕莲诧异喊道:“那边那边!拐弯!”
迎头匆匆走来一名内侍,行礼道:“皇后娘娘,福公公正巧让奴才回德阳宫禀报,皇上今夜在合阳宫就寝了,由秦昭仪侍寝。”
夕莲淡淡笑道:“秦昭仪?哪个秦昭仪?我去瞧瞧!”
“皇后娘娘,不可啊!这……不合规矩……”内侍的声音在夕莲灼人的目光下越来越微弱。
夕莲的笑容渐渐凝固,她似乎意识到这是真的。不是他在故作姿态么?不是他想激她的伎俩么?侍寝?他临幸了别人……皇上临幸嫔妃,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她脑里一片空白,口里念:“去看看……看看。”
辇车继续前行,她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孩子猛地在肚子里踢了一记,从背脊传来一阵凉意,好像是冷、好像是疼。韦娘发现她面色苍白,紧张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传太医吧?”
福公公大概接到消息了,出来侯在宫门口,恭敬道:“皇后娘娘,皇上已经就寝了,若没有要事,明日再商议罢?”
夕莲咬了咬嘴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喝道:“谁说没要事?”
她大腹便便下了车便要往里进,福公公一干内侍却死死挡住宫门。
“皇后娘娘,不能进,这是宫规。”
夕莲气得浑身发抖,腰部忽然一阵剧痛,双腿发软瘫了下去。韦娘惊呼:“怎么了?动了胎气?快传太医啊!”
福公公傻眼了,赶紧吩咐奴才去叫太医,一面叫人将皇后扶进去。越想越发慌,这皇后若有个三长两短,可要人命了!
昭颜听见福公公的唤声,勉强支起身子,头痛欲裂。锦衾滑至腰间,凉意袭来,他惊觉自己居然□!侧头打量身旁的女子,不是夕莲……那么,他这是在哪里?
“皇上!皇上!”福公公急急唤道,“皇后出事了,暂且安置在中林殿!”
“她怎么了!?”
“恐怕是动了胎气……”
司马昭颜打了个寒噤,慌忙抓起衣服胡乱一穿,来不及穿鞋便往外冲。她怎么会到合阳宫来?该不是自己酒后糊涂宠幸了别人惹恼了她?她在乎吗?她真的在乎吗?
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寝殿,床帐还是一片晃眼的明黄,夕莲躺在其中,双目紧闭,脸上没了血色。昭颜踉跄扑倒在床沿,急切问道:“太医!有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