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茴艰难地转过脸,向青丘望了半眼,下巴尖一点,却无力回答。
胧赫在莲兮身侧降下,重化人形。那破锣嗓的仙官几步奔到莲兮面前,又来拉扯她,一面高声喝道:“龙莲兮!天帝金令已下,你竟还想抗命不从么?”
不错,天帝一枚金令重如泰山,不可违抗。莲兮只为素茴口中呢喃的一声“银笏”,便连君命也抛之脑后。她明知荒唐,却被心中燃起的一股执意,逼迫的不能自己。
她左手搀着素茴,右掌掂着鸾凤在那仙官眼前呼呼虚划了两道,立时将他吓得撒了手。他捂住下巴,结巴道:“你……你!胁迫我天刑司……可是重罪!”
莲兮将剑收回掌中说:“夜前刚刮了你的胡子,你若是再多嘴,也只有脖子可削了!你安心等着,本公主先找个地方,完事了便随你登天去。”
“孟章神君!你……是奉命而来,替我天刑司办事,怎么也纵容她胡来?!”
破锣嗓子对莲兮有所忌惮,便要胧赫出头。不想胧赫只淡淡回了一句:“莲公主接下金令,便不会跑了。等着罢!”
莲兮在云端张望了许久,努力想从大雾茫茫中分辨出掩埋银笏的地方。她原以为在天际看得清楚些,怎知皓日烈烈之下,青丘山依旧笼罩在奶白色的迷雾中。浓稠的雾气中只透出几颗桧树的树尖尖儿,山峦走势却一概模糊不清。想来,当时她兄长涟丞能从这雾海中把她寻出来,也是桩奇事。
莲兮对东西南北素来有些迟钝,胧赫也是知道的。他见她面上迟疑,也猜了个大概,于是出声问道:“找的是哪一处?”
他声音冷然不带情绪,她便也简洁说:“银笏的葬冢。”
“葬在哪了?”
“不记得了……”
“……”
“大概在他的狐穴洞天附近……”
他听了,点点头,便示意莲兮跟上,领着她往青丘西面降下去。
破锣嗓子还巴巴跟在后边儿,莲兮也懒得理会他,只亦步亦趋走在胧赫的身后。
他在大雾中走得轻快,只偶尔停顿片刻确认方向。
“你……认识银笏?”
“数千年前,我奉帝尊之命,曾来寻过青丘狐神一次,依稀记得他的狐穴在西山头。”
“那么久以前的事……你也记得?”
“你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似的,一条直路也能走成死胡同?”胧赫想也未想,说得飞快,一如往日戏谑嘲讽她时的语调。话音刚落,他像是呛着了,猛地咳了两声。
莲兮一路跟着,时时拿手探在素茴的鼻端。胧赫那厢刚咳起,莲兮便觉着指下忽而没了气息,她不禁心间一颤,赶忙俯头去看素茴。
素茴的脸前缥缈着一层雾气,宛如薄纱半缕,将他面上的青紫淤痕轻悄悄掩去,却将一双月牙明眸衬得愈发动人。当他以纱掩面,立在汉阳花街的风雪中等待着谁时,那双眼,仿佛正是这样笑着的。如今,这与他最相配的笑容,终于化作完满的纯真,永远停留在他的眼角。
一只无形的手,在莲兮的背后推了一推,逼着她脚下加快了步速。她擦着胧赫的肩,一路蹿到了他的前头。
身后的仙官大呼小叫又喊了些什么,莲兮却半句也听不清,只闷头在山岚中狂奔起来。
“银笏!银笏!”她在桧林中高喊着那个名字,却只听见自己的回声,阵阵徘徊。
她跑得飞快,突然脚上被绊了一跤,扑地便摔了出去,连同怀里的素茴也滚到了一边。
她茫然地爬起身,只见一截瘦长的石头直直矗立在一株桧树边。
昔日,她怀抱着银笏,也曾被这一块顽石绊倒。它长得合衬,她便将它立在了银笏的坟头,权当作一块墓碑。
莲兮将素茴抱到了碑前,一面扶着他的手,徐徐抚过碑上的五个字,一面在他耳边说道:“银笏就葬在这里……你可瞧得了?你可满足?”
素茴的眉眼中,犹是纯美的笑容,却再也不能回答。
第七六节 今夕何夕 谁呓情痴(2)
“吾友银笏之……”胧赫站在莲兮身后,闷声读出了碑上的文字。他认出是她的字迹,顿了半刻,又问道:“既然替人刻了碑文,怎么不刻个完整?还有一字呢?”
莲兮回首瞥了他一眼,见那黑衣的仙官也抱臂立在一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一块粗糙的石碑。他嘴间啧啧作响,一时让她连说话的兴致也没了。
那时莲兮以鸾凤为银笏刻碑,一笔一划在石上写得拖泥带水,迟迟不想落下最后一个“墓”字。她心中明白银笏已死,却不愿以那样冰冷的字眼,默许这事实。最终,她只在石碑的末端,留下了一处空白,徒然期待着这小小的空白,有一日会成为奇迹迴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