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光,面容轮廓模糊,吐字却无比清晰,清晰得让湘云落泪。
“妈妈,带她走吧。”
林妈妈叹气一声,安抚卫若兰:“三爷不要太难过了,你能听话分辨局势,知道这样的蹄子要不得,太太知道一定会欣慰的。到时等云娇跟你的儿子出生了,太太不会亏待你。”
卫若兰看着湘云哭花的一张小脸,握紧拳头,“她与东安郡王一起这么久,也许从王爷口中听说过对我们不利的消息。恰好湘云性子洒脱直爽,宁死不屈,不要送她去江南受辱。”
一个宁死不屈,湘云睁大了眼,难以置信望着他。
“你要杀了我?云娇又是谁,什么儿子?”
卫若兰承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狠下心背过身去,跳下马车,对林妈妈说:“让她走得体面一些,好歹是我三书六礼娶回来的妻。”
言罢,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只留给湘云一个潇洒无比的背影。
林妈妈吩咐重新上路,许是临头生出怜悯,她对马车内道:“史姑娘别怪三爷狠心,如今朝局太紧张,几大家族没落,卫家好容易才保了下来。”
湘云听不进去了,她说:“妈妈,你可怜我,告诉我云娇是谁?”
“你走后,太太给三爷另抬的姨娘。云娇如今已有身孕,马上足月就要生了,稳婆说看肚子是个儿子。”
快要足月,也就是说,她在被卖下江南遇见东安郡王的时候,卫若兰就已经跟云娇翻云覆雨了。
她受难,守寡,等他来救她,结果…
史湘云的胸口又闷又痛,她难受地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出与他定亲的时候,他的气质文雅翩翩,是个俊俏的公子哥,没有多少花花心肠,能给她一心一意的安稳日子。
竟是她看错了人。
她不是小孩子,能看出穆莳待她的情分,但她坚持给卫若兰守寡,将他拒之门外。
如今回想,竟荒唐的觉得,如果她接受过穆莳,卫若兰这样对她,她都不会有现在这么难受。
湘云回望这短暂的十几年人生,上天给她的东西,总是那么快就夺走。
她大觉不过是一场遗憾大过于美好的幻梦,不由得失声痛哭。
林妈妈听见马车里传来的哭泣,深深叹气。
她也可怜这个孤女,可谁让世道如此呢?
马车一停,湘云挣扎着被人拽起来,下车后,她看见的果然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江面。
江面茫茫,波涛层层,一眼望不到头的江水就是湘云的坟墓。
林妈妈把湘云推上了其中一只船,“史姑娘,别怪我们狠心。实在是世道弄人,要怪就怪上天对你不公吧。”
史湘云被推上了船,里面站着两个妈妈,其中一个拿着酒盏,另一个拿着白绫。
这船只随着江水下江南,杀了她再将她推下去喂鱼,任谁也抓不到把柄。
林妈妈跟在湘云后面上了船,“史姑娘,毒酒还是白绫选一个吧。”
湘云看着那银樽酒盏,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穆莳。
他曾经送过她一个银莲盏,形状和这个有些像,他说那银莲盏材质特殊,能检出不干净的东西来。若有人想在饮食上暗害她也不成。
湘云怕死,他看出来了,笑着用玩笑的语气说:“史姑娘不若跟着本王去江南,隐姓埋名过日子,那边远离纷争,且风景乃天下之绝,你更不必再像现在这般担惊受怕。”
现在,她竟然真的不怕了,因为她绝望。
人的心一旦绝望,妖魔鬼怪都再难以入侵。
湘云望着眼前的两个家兵,三个妈妈,这次是逃不过了。
临死前,她脑子里划过了穆莳苍白病态的脸。
最初被他带回来的时候,她整夜都会做噩梦,每次梦醒,都能看见屏风后点着一盏灯,穆莳的身形被灯影投在山河锦绣图的屏风上,他咳嗽着对她说:“别怕,只是噩梦而已,本王就在这儿。”
湘云忽然好想穆莳,如果他还在,这些人就不敢这样欺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