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沈醉又何妨by 千帆狂舞
第一章
第一章
萧怀瑜不紧不慢地跨进相府时,梁殊已拎著衣摆踮起脚尖急匆匆迎上前来,原本在厅中溜须拍马夸夸其谈的文武大臣们全都争相恐後纷涌而出,只怕一不小心怠慢了金尊玉贵的九皇子。
却独有一人,不慌不忙走在最後,即使那是一张并非特别出众的脸,可萧怀瑜还是下意识地、迅速地将眼光锁在了那人的身上,心下下欣喜不已,他果然来了!梁殊拉拢人的手段的确有些门道,可谓名不虚传。能见到他,今日替太子来拜寿倒也值得。
那人微微笑著,清秀的容貌在三月温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光茫四射,萧怀瑜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双目晶亮亮地一晃,忍不住闷下头去,对著半跪在地的梁殊摇头道:“今日乃梁相的吉寿,本王特为拜寿而来,不必拘礼!”随意地招了招手:“来呀,还不快快将礼单奉予梁相过目!”幸好萧怀瑾将寿礼都准备好了,否则,他哪有那等闲情逸致给梁殊送礼。
早有机灵的小太监呈上描红烫金的礼单,梁殊慌忙站起,双手颤颤微微地捧住礼单,略一过目,随即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王爷如此厚礼,微臣愧不敢当。”嘴角却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显然,寿礼十分丰厚,梁大人心下得意非常。瑜王与太子一母同胞,休戚相关,估摸著太子的那份也含在里头了。
萧怀瑜随便打了个哈哈,要笑不笑地拍拍丞相的肩膀,神态亲密,看在群臣眼里,却是瑜王替太子拉拢梁殊的手段,想必梁殊已理清亲疏,夥同太子对付瑛王了,难怪今日不见瑛王身影,也不见瑛王府派人前来贺寿。
梁殊与太子萧怀瑾同龄,本是隆和年间的状元,十年官场,这头恶狼狡猾而凶残的腥气味萧怀瑜在几里外便能闻得到,他讨厌这个伪君子,深恶痛绝,恨不得放把火烧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相府,将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烧成灰烬。
但是,萧怀瑜并非糊涂蛋,知道这匹狼现在还动不得,父皇曾经说过:“其恶不彰,无以论罪。”没有切实的把握,不仅扳不倒梁殊,反而会使那些被梁殊正直假象所蒙弊的良臣为之心寒。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梁殊总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不用心急,静观其变为妥!
况且,不久前,梁殊处心积虑与太子萧怀瑾达成共识,镶助太子,压制瑛王,萧怀瑜心里明白,即使他自己两头不帮,保持中立,却也万万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坏了所谓同胞哥哥的好事。
想著想著,他竟又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人站立的方向,心下忽地打了个突,人呢?怎麽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难道刚才是自己眼花?
这厢,梁殊已在提醒瑜王进厅小坐,萧怀瑜的眼光扫过一圈,暗暗皱眉,自己还未过二十五岁生辰,断不至老眼昏花,那个人分明是站在人群之後,怎会突然不见了影儿?
梁殊见他兀自不动,忍不住又道:“王爷……”
萧怀瑜笑了笑,宽大的袍袖向前一挥:“诸位大人,我们进去吧!”言罢,领先大步走进厅内。
厅中的布置十分简单,却也雅致舒适,朝南的照壁上方悬著一块金光灿灿的牌匾,上拓“忠勤”二字,乃是当今圣上感念丞相忠诚勤奋,御笔亲题赐予梁殊以表其功。匾下挂著一幅托桃寿星长卷,笔墨用度妙到巅毫,寿星丰脸高额,眉目慈祥,栩栩如生,神韵尽现,落款大红方印,“姜澧”之名清晰可见,萧怀瑜欣赏片刻,淡淡一笑。
姜澧是今秋的新科状元,金殿御点时萧怀瑜因旧疾突发在家休养未能见著,琼林宴罢,三甲夸街,可怜的瑜王仍然呆在府里要死要活地被人灌著又黑又苦的祛病汤药,王府总管不敢过多打扰他的休息,只略微提了两句:“姜澧年少,温文婉若处子;苏清岚落落大方,潇洒不群……”说到这里,王府的大管家皱皱眉头:“倒是那位探花郎,眼若桃花,勾魂似的,绝非良家子。”
当时的萧怀瑜捧著黑糊糊的药碗微微颔首:“非良家子麽……”挥手令管家退下。
非良家子麽?瑜王突然觉得十分好笑,寿星图的左右两侧分挂两幅长轴,上录“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贺词虽然俗不可耐,但那几笔梅花篆却是轻重有致,方圆相济,非潜心下过苦功不得尔。
此地此景,不免令萧怀瑜暗暗惋惜,懊恼今日不该将老总管留在府里,否则带到这儿,让他瞧瞧他口中那位“绝非良家子”之探花郎竟能写出这等清绝飘逸的字来,只怕老总管会当场大呼老奴有眼无珠。
他越想越有趣,竟就这麽轻轻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回眸瞟了瞟身边莫明所以的梁殊,语气悠然:“此等妙手丹青,也只德才兼备如梁相者才能与其相得益彰。”
梁殊听著这句赞美的话,不知为何心里头却觉得十分不舒服,表面上笑容丝毫不变:“王爷谬赞!”面前这位王爷与其他封王的皇子可大不相同,萧怀瑜幼年时曾落过水,沾过毒,後来虽然治了个七好八好,可一直病怏怏的,皇位自然轮不上他沾边儿。但是,当今圣上却对这个儿子宠爱非常,自幼千依百顺,如今长大成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地任他做个逍遥王爷,更有那太子念著生母早亡,对同胞弟弟愈加关爱,兼之他因身体之故不可能继承皇位,又始终超然脱俗,从不参与皇子间的夺位纷争,兄弟们自也不与他为难。故而萧怀瑜在朝中虽无实权,却也没人敢真正得罪了他。
宾主互相谦让一番,依次就坐,萧怀瑜身份尊贵,与梁殊分坐主位,底下官员按官阶大小列排。临门靠墙角处放了三张檀木椅,上首坐著的正是新科状元、画坛俊秀姜澧,中间乃榜眼苏清岚,最末位却空著。梁殊瞧那空位著实刺眼,忍不住问道:“凌探花呢?”
一名长相周正的相府小厮忙道:“禀相爷,凌探花……”他顿了顿,突然发现这话不太好回,说那事儿未免有污在座诸位贵人的清耳,得挑个文雅些的词儿才成。
还没想完,却听耳边一道清脆的声音不急不躁缓缓响起,语气里带著些不易为人所查的揶揄之意:“相爷少待,卑职来了。”
厅门口站定一人,红色的官袍套在身上略显宽大,颈项修长,肤色微黄,嘴唇却是淡淡的、历尽尘世沧桑般泛著隐隐的浅白,鼻梁不算高,偏偏一双桃花眼儿左顾右盼,神采飞扬,只那麽似笑非笑地站得笔直,厅中每一个人却都觉得那双眼睛注视的正是自己。
萧怀瑜手捧茶盅,垂眸瞧著碧绿的茶水中晃晃悠悠映出黑黑的人影,心下越发好笑,似乎已经猜到了那人将要出口的惊人之语。
果然,那家夥是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只见他双手抱拳弯腰作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相爷恕罪,卑职日前喜贪腹欲,一不小心,吃得太多,以至上下难通,这个……”他的话还没说完,榜眼苏清岚突然重重地咳嗽一声,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那人顿了顿,眸光溜溜一转,仿佛并不明白苏清岚为什麽咳嗽,很快又迅速地开了口:“适才王爷刚至,卑职却突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疼痛难忍,卑职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王爷与相爷闻著那五谷杂粮之气,所以先行寻个地方……”停了停,将底下短短的话说得字正腔圆:“出恭!”紧接著又道:“请王爷、相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