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副县长在市里的宾馆里住了三天,第四天,他出现在了党校县干班的课堂上。
一进门,任晓闵就喊了声:“陈县长,来啦!”
陈然有些不好意思,侧着脸。任晓闵看了看,脸上已经光滑了,也没有肿。她心想:20个巴掌也只管三四天时间,可见当时,那些小青年们下手,也还是算留情的。
莫仁泽端着杯子,晃到陈然的面前,笑道:“老陈哪,你这几天不在,可成了新闻人物了。”
“莫主任尽……”陈然抓了抓头发,说:“不说了吧。没意思!”
“是没意思。”任晓闵在后面接上了话:“陈县长哪,你可把县干班……”
陈然立即红了脸,任晓闵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过了,赶紧补了句道:“县干班没有陈县长,可是冷清多了。”
“真的吧?那好,好啊!”陈然站起来,倒了杯水,经过任晓闵身边时,悄声道:“任书记,咱们都是来学习的,可不是来……要说受教育,我们也都受了好几十年了,是吧?你说呢?”
陈然这话说得静悄,任晓闵听着却刺耳。她脸一红,腾地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足足望了陈然一分钟,又坐下来,低头翻书了。
余威一直在看着陈然,虽然他没有听清陈然跟任晓闵说了什么,但看任晓闵的神态,他就知道,陈然一定说了很道地的话,也是很刺疼的话。任晓闵没有发作,这说明陈然的话说得含蓄,使的是暗劲。就像武术比赛,绵软的八卦拳,打着你,你却无法还手,你找不到还击点。这样的说话,在官场上是很普遍的,正所谓亦庄亦谐亦黑道。
任晓闵虽然低着头,但余威看得出来她在生气。她几乎是抿着嘴唇,甚至是咬着牙齿,细白的脸上,一阵阵泛红。余威看了下,便起身走到陈然身边,喊道:“陈县长,没事吧?我想请你出来一下。”
余威这话说得轻细,除了陈然,几乎没有人听清。但陈然听清了,他抬起头,笑了笑。余威是班上的支部书记,他喊,应该是有事的。陈然便跟着余威出了阶梯教室门,到了走廊上,余威递上支烟,陈然接了。余威问:“脸还疼吧?”
“你这……”陈然抑制住了后面的话,道:“谢谢,不疼了。没事!”
“那就好!老陈哪,我说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就……你知道这事,让党校领导都很为难,市委王书记都亲自过问了。”
“……我没想到。但总的来说,是酒醉了嘛!”
“酒醉?就这么简单?”
“你……余部长,不,余书记,你这是……”陈然把烟头扔了,红着脸,盯着余威。
余威依然笑着,说:“别生气嘛,就是说说,说说。我的意思是这么大的事,你陈县长也得给县干班的同学们有个交代吧?”
陈然鼻子一哼:“我交代?交代什么?”说着,就转身往教室里走了。
余威没有跟着,而是在走廊上吸完了一支烟,才慢慢地走进来。坐到位子上,他想:这陈然,难怪湖东现在有许多人正在调查他。这样的素质,这样的干部,怎么就……唉!听说陈然涉及到交通和建筑两大块的事。这两大块,余威自己在县里是清楚的,都是一个县里最重要的部门,权力大,钱也多。一个分管副县长,如果两大块都真的涉及了,那可是……这几年,全国各地出案子最多的部门,就是交通,还有建筑。究其原因,还是权力失去了制约,过分宽裕的自由裁量权,让一批批的干部最终失去了自由。
下午的课是吴旗教授的政治体制改革综述。
吴旗上课有个特点,不带书,只凭着一张嘴,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也不板书,你愿意记就记,不愿意记,他也不说。他讲课的风格,完全是浑然忘我,一个人在台上,自顾自地大声讲着。至于台下有多少人听,是不是听进去了,他基本是不问的。课一讲完,拍拍衣裳,走人。但是,吴旗的课大家却都愿意听。他有思想,有观点,有分析,有批判,这样的课一讲出来,学员们听着听着就进去了。这些县干们平时忙于工作,哪有时间思考?因此,吴旗教授的课一听,感到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淋漓痛快。
其实,党校在中国就是一个特色,而党校教授的胆子,更是一大特色。真正敢于对国家政策说“不”的,大半都是党校教授。早些年,中国进行第一轮金融体制改革,但是,正热火朝天之时,中央党校的某位教授却不合时宜地抛出了一系列理论:金融体制改革,弊大于利。他的分析当然不全对,但很多分析,对后来金融体制改革的修正,却起到了重大作用。党校是最接近党的核心的,对党的政策,往往知道得早,分析得透,理解得深,因之也批判得彻底。不过,党校也不是从上到下,一以贯之的。越是到了底下,党校教授们的胆子越来越小。到了县一级,几乎成了解读各项政策的传声筒。市一级相对要好些,但也很难放开。放开需要底气,北京的教授们知道内幕多,所以说出的话能有分量。到了市党校,你再说,就没人听了。好的演讲,好的讲课,必须包含大量的信息。信息越丰富,受众才越欢迎。尤其是这些县干们,最愿意听的就是对政策的另类解读,或者是对高层决策的内幕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