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艾忠说过几回,东西不能在平台上堆那么密,尤其不能堆在边上,大风天如果被刮下去了,砸到人了我们赔不起医药费。”
艾益朝右边偏着头,视线朝下,仿佛有一双手勒着他的头,将他的希望和侥幸全都绞走了,一同被绞走的还有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现在那双手消失了,他便再抬不起头。
这是一个认命,不再挣扎的姿势。
花崇看着他,脑中却浮现出那个设计很不合理的平台。
平台支在店铺外面,没有围栏,方方正正的一块。非要形容的话,更像是下面商家的一个雨棚,但这雨棚作用不大,因为只能遮住很小一部分。
如果不翻窗户,人就到不了平台上。可对小商贩来说,平台好歹是从自家的窗户延展出去的,不利用白不利用。
“可艾忠说,从来就没见过下面有人,就算真有东西被刮下去,也不可能真砸到人。到时候大不了搭个伸缩梯下去捡上来。”艾益接着道:“那楼下确实没人住,虽然名义上是个杂货店,但我们就没看它营业过。其实关永汇很多店都是这样,铺子租下来了,但生意不好,又打不出去,那就一直闲放着,没人管。是我疏忽大意,觉得那就放吧,他那些东西放在店里也不好,占地方,还不如弄到平台上。”
花崇说:“后来就真有东西掉下去,而下面正好有人?”
艾益头压得更低,两边手臂在脸上胡乱抹着,声音哑了些,“嗯,她回来了,夏天晚上风大,把一块放在平台边上的板子刮下去,砸,砸在她头上。”
花崇试图在艾益脸上找出些许撒谎的痕迹,但并没有找到。
如果艾益说的是事实,那这第一起半截女尸案就很出乎他的意料。
尽管当初裴情一到凤兰市,就指出第一名受害者的伤和易茗有区别,易茗是被钝器击打致死,而第一名被害者更像是被高空抛物砸死。
可结合分尸,和抛尸于水上乐园,再加上监控被修改,特别行动队无人相信这是一起单纯的事故。
然而艾益却说,这的确就是一起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故。
那后来呢?艾家兄弟自行想到了将尸体塑造成半截神?然后藏入狮身人面像?还修改监控?
不可能。他们会修手机修电脑,或许有修改监控的技术,可关键是,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
神秘人就是在这时登场的?
“谁告诉你们,将被害人的上半身藏在水上乐园?”花崇双手合拢摆在桌上,目光如剑。
“是,是顾先生。”说到这个名字时,艾益的语气有些生硬,仿佛单单是一个名字,就让他感到畏惧和难受。
顾先生,“银河”顾厌枫也姓顾。
花崇追问:“哪个顾先生?全名是什么?”
艾益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他只告诉我们,他姓顾,可以帮助我们脱罪。条,条件是我们要听他的话,不要对他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
花崇往后直了下腰杆,“他是怎么找到你们?把那天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
艾益要了杯水,像是压惊一般迅速喝了下去,接连喘了好几口粗气,这才开口,“我们的店早上10点开门,晚上10点才关门。那天生意好,临到要关门了,突然来了三个客人,都是要修电脑,我和艾忠答应明早之前修好,开门他们就可以来拿,所以10点之后还留在店里加班。风很大,但没下雨,艾忠说哥,要不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吧,就睡这儿。我说还是赶紧修完回去睡,这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怎么挤。”
“到了快12点,三台电脑都弄好了,但是风更大,路上人都没了。我就想等等,风小了再回去。结果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一声巨响。艾忠说糟了,肯定是放在平台上的东西掉下去了。风太大了,我们都不敢上平台去看,只能隔着窗户看。我越看越觉得不对,感觉楼下好像开了灯,有光线。”
“我那时心里就不好了,有光线,说明有人,但我们一块板子掉下去,楼下的人总得喊一声,让我们去捡吧?不喊,别的响动也没有,那不就只有一种可能?”
花崇说:“人被板子给砸了。”
艾益嘴唇咬破了,血在一道道起皮的口子上浸润,“这想法我没马上给艾忠说,我不敢说,满脑子都是怎么办?后来风终于小一些了,我才翻出去,慢慢往平台边上靠。我,我站在边缘了,还是不敢往下看,生怕看到我想象中的那一幕。”
花崇说:“但你还是看到了?”
艾益沉重地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力气,才道:“一个女人被压在下面,地上很多血,她已经不动了。我把艾忠叫过来,他叫喊的时候我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他一直问我,怎么办,哥,我们该怎么办?”
艾益看向天花板,眼角闪着些许湿痕,“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唯一的想法是我们完蛋了,好不容易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现在全完了。后来我又想,不能这样啊,凭什么完蛋的是我们?我们又不是故意杀人,而且就算要完蛋,我也要保下艾忠,到时候警察找来,我就说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