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余生知道,启忻最宝贵的有三样东西,就连他也是不能随意触碰的。一是她手上戴着的,从不离身的那枚血玉扳指,她说是先皇送她的生辰礼物,又说是故人留下的唯一念想了,启余生一直等到很久以后才弄懂了她的意思。
二是一个锦囊,启忻把它放在枕边,每天晚上看着睡觉。启余生觉得很诡异,他一直没弄明白那里面放的是什么,只知道启忻是不允许任何人去碰的。之前有个新来的宫女收拾她的床随手拿起来搁在了一边没有放回去,被她知道了,不由分说的砍了人家两只手。
那是启余生第一次见识到启忻的狠厉,所以就算他好奇,也没有敢去碰,甚至连问也不敢。还有一幅画,挂在御书房里,被保养的特别好。画上一个穿道袍的女人,嬉皮笑脸的一点儿修道之人的气质都没有,启余生以为是什么传世古画值得启忻那样细致对待,后来才听说,只是启忻托人画的。
启忻死的时候才三十七岁,就已经花白了头发,太医说她这些年抑郁成疾,已经没法治了。她临死之前,还差两三年就及冠了的启余生哭的差点儿背过气去,启忻废力的摸着他的脸,居然是笑了。她说,“余生,娘亲终于可以解脱了。”
启余生更是放声大哭起来,他嘴里嚷嚷着,“不要,我不要你死。娘亲,余生还要你保护,你死了我怎么办?”启忻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再哭鼻子了。”启余生不听她的,跟个孩子似的一直哭喊着。
“余生,”启忻拉着他的手,“你好好听娘亲说话。”启余生咬着嘴唇,红着眼睛看着她,启忻叹了一口气,细细的交代,“丧礼不要大办,我该葬在哪里,早就和你说过的。你把我火化了吧,把骨灰葬下就行。我床头锦囊,你记得,一定要随我入葬。这扳指就留给你了,让它,替我陪着你吧。”
她缓缓的摘下手上戴了十多年的扳指,套在了启余生的拇指上,启余生跪在她床前,默默地流眼泪,没有再敢哭出声来。启忻揉揉他的脑袋,“乖孩子,你比娘亲适合做一个皇帝。记住,百姓安居乐业就好了,不要去打仗,不许打仗。”
启余生点头,一直点头,她说什么他都答应。启忻安心了,视线移到天花板上,轻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画上的人是谁吗?我现在告诉你,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那幅画不用随葬,你烧了它,撕了它,都可以。”
启忻伸手在床头摸索着,启余生替她把锦囊找到,放在了她手心。启忻把锦囊捧在心口,兀自念叨了一句,“我迟了那么多年,也不知她可还等着我。”她又掀着眼皮子看了一眼启余生,终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也停止了呼吸。
启余生这下子却是没有放声大哭,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颤着嗓子高喊一句,“儿臣恭送娘亲!”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启余生抹了一把脸,慢慢的站起身来。寝宫里外都是哭声一片,有宫人喊着“皇上驾崩了”去通知各位大臣,启余生突然觉得自己和世界隔离了。
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死了,但她应是开心的,启余生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娘亲,愿您,真能找到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来的晚了些=_=
☆、番外:重生
启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她恍若梦见了她的一生,梦见她的父皇,梦见她的江山,梦见了季无瑕。梦做的太荒唐也太真实,以至于她醒来之后,一时搞不懂自己身在何方。
她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熟悉的房间,有些不可置信的咬了咬嘴唇。她分不清,到底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已经死了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启余生的哭声,怎么一睁眼,就全都乱了套了呢?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嘴角,那里留着她咬出的齿痕,有些痛痒。
门吱呀一声开了,启忻偏过头去看,启天恩贴身的太监洪景走了进来。她安静的坐着,洪景在她床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笑盈盈的弓着身子,“殿下醒了?”他喊她殿下,不是陛下,也不是皇上。启忻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肌肤细嫩,虽带了些薄茧,但还分明的就是一双少女的手。
“洪总管。”启忻慢慢的开口,听到耳朵里的是久违的少年音色。洪景应了她一声,“殿下有何吩咐?”启忻身子有些发颤,冲他伸出了一只手,“把镜子,给我拿来。”洪景一头的雾水,却还是听从她的话,去梳妆台边给她拿了镜子。
启忻接过那面青铜镜,端正的摆在了眼前。那里面的容颜略有些模糊,却依稀能看出来,那发饰,衣着,正是她年少时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启忻又抬头看洪景,“洪总管,今日,是什么日子了?”洪景以为她睡觉睡得迷糊了,笑着说,“八月二十三,秋狩的日子啊。殿下忘了?皇上可还等着您的四连冠呢!”
洪景的声音在启忻耳边炸开,炸的她有些头晕目眩。八月二十三,秋狩,她第四次参加,十五岁,遇到了,那个人……她的身子禁不住的发着抖,把青铜镜搁在了床上,穿了鞋子,踉踉跄跄的跑去了门口。
用力的把门推开,门外整齐的站着两列侍女,正等着服侍她洗漱更衣,见她出来,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奴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她愣在了原地,眼眶儿又酸又胀,洪景从后面跟上来,有些担忧的问,“殿下这是怎么了?身子,可有不适?”
“不,我很好。”启忻伸手揉揉眼睛,含着眼泪笑出了声,“我只是,太高兴了。”她一挥手,平复好情绪,对门口跪着的那些侍女说,“进来吧。”侍女们谢了恩,启忻让开身子看着她们鱼贯而入,又对洪景道,“我收拾好了就过去找父皇,洪总管先回吧。”
洪景便告退了,启忻由着那些侍女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头,等一切收拾好了,立刻迫不及待的去了启天恩宫里。启天恩正等着她,父女二人一起用了早膳,便该出发去围场了。启忻还是跟做梦似的,直到到了围场,看到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场景,才稍稍定下了神来。
“忻儿怎么了?看着不太对劲啊。”启天恩亲手把箭袋绑到启忻的马上,又差洪景把他自己的弓给她拿过来。启忻伸手摸摸马头,笑着摇摇头,“谢父皇关心了,女儿想着今日秋狩,昨晚有些兴奋,没太休息好罢了。”
启天恩这才放了心,指了好几个人给她看,道,“那些可都是你的劲敌,不过在朕心里,朕的女儿绝对比他们都要优秀。你已经连续三年夺冠,今年,可不能让父皇失望了。”
启忻只微微一笑,接过洪景递来的弓,翻身上了马,“父皇就在这儿等着女儿满载而归吧。”那边锣鼓齐响,启忻捏紧了缰绳,深吸一口气。她策马奔了出去,不管沿途的人和风景,固执的朝着她应该去的地方奔过去。
马蹄践落野花,她的马跑的飞快,很快就到了密林深处。她努力回想着曾经走过的路,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现在是不是一场梦,也没有心思去想自己是否重活了一场。她只知道路在前方,那个人或许也在前方,无论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就算要沿着曾经的轨迹再重走一遍,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紧紧的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