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周的心里很难过。那盘生鱼片薄的薄,厚的厚,刀路散漫无章法,码盘的时候沈醉用尽了心思,可还是像地震后的城市废墟般不忍目睹。
“确实说不上好看,不过有人说菜做出来是给人吃的,那么好看管什么用呢?”沈醉微笑着夹起一片河豚肉放进嘴里,示意司仪小姐把河豚鱼生端到评委席。
鲍勃·周、苏菲女爵和马尔科理事长对视片刻,虽然不好看,可食物毕竟比的是色香味三个环节,他们还是要试菜的。鲍勃·周叹了口气,夹一片河豚肉入口,慢慢地咀嚼。
他的脸忽然凝固了,半晌无语,接着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两行热泪顺着皱纹流下来。
苏菲女爵和马尔科理事长都愣住了,周老爷子在世界厨师联合会里虽然有点滑稽,却也是很注重仪表的人,就算沈醉做出的菜再美味或者再难吃,也不至于入口之后让他流下泪来吧。他们各夹了一片鱼生入口,他们俩也愣住了。
沉默良久后,马尔科理事长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苏菲女爵也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旁边的沈醉说:“就是这样。”
“恭喜你,沈,至少在我心里是你赢了。”马尔科理事长举起面前的白葡萄酒。
“在我心里也一样,”苏菲女爵起身鼓掌,“再看鲍勃·周先生的反应,我想我们不用投票也能确定沈是这场比赛的获奖者了吧?”
鲍勃·周还恍惚着,仿佛那道河豚鱼生就是天意,一切的赞美之词都多余了,那两行眼泪已经调动了人们最大的好奇心……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你吃了就会黯然泪下的菜?黯然销魂饭?他分明只是切了盘难看的鱼生啊。
天野虎彻震怒之下抢到桌边,夹起一筷子鱼生放进嘴里,他无法相信这个结果,但马尔科理事长和苏菲女爵那种老妖物是不可能撒谎的,他们绝没有必要跟沈醉站在一起,他们各自的家族在欧洲的地位和天野家族在日本的地位相当。
他愣住了,倒不是说这片河豚鱼肉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它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河豚鱼肉,没有日本名鱼虎河豚的韧劲,也不像河豚白子那样吞入口中淋漓爽快,它只是用盐调味,有点像中国南方渔民腌的那种“鲞”的味道,但是清淡很多。
它就是有一点好,能让你咀嚼不休,有点舍不得吞下去,有点熟悉……又有点寂寞。
天野虎彻没来由地想到他自己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善于调理鱼肉的母亲——作为一个妖物世家的孩子,他确实是有母亲的——把随手切下来的鱼肉边角在盐罐子里沾沾递给他吃。
“这是什么味道?”他茫然地问。
“其实就是河豚肉,用我故乡的腌法。那里每年春天都产河豚,大家拿它腌制了下酒,你知道一道菜你做上几百遍上千遍,总能做得比别人好,即使是最简单的盐和河豚肉的配搭。”沈醉淡淡地说,“我随手下刀,所以切得歪歪斜斜,河豚很小,因为它产在我的家乡,很多年前,那个地方叫细柳邬。”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很累:“我终于……回想起当日的味道了,真好啊……”
拾壹 诀别
夜黑如墨,满汉楼里灯光隐约,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收拾着残局。媒体记者们有些追逐着离去的沈醉,有些急于采访愤怒的天野虎彻,没什么人在乎满汉楼……原本满汉楼就是这场比赛的小小配角,一间破旧的老餐馆,大家都很好奇两位名厨为何会为这间老餐馆起冲突。
陆雨岚仔细擦拭着地面上的泥水污渍,成百上千个脚印遍布每一个角落。她本来不必亲自做这种事的,但她让伙计们都回家休息了。沈醉胜了天野,就是Fugin得到了满汉楼的收购权,不几天沈醉的律师就会带着合同来了吧。
反抗了那么多年,陆雨岚也认了……其实她早就该认了,要不是她那么喜欢跟沈醉犯别扭,这间店也许已经在Fugin旗下发展得不错了,也不至于有今天这场纠纷。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再过几天这里就属于别人了,她把东西擦好收拾好,算是对这份祖宗传下来的产业做最后的告别。
有人轻轻地敲门,陆雨岚懒得理,这个时候她只想一个人静一下,可那门外的人却像钻了牛角尖,没完没了地敲着。
陆雨岚不耐烦了,终于起身开了门。
大雨倾盆,沈醉疲惫地靠在墙边,像是从长途旅行中回到家的旅人,仿佛已经许久没有休息过。
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亮。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雨岚有些茫然。你不是胜利了得意洋洋地走了么?坐着你那辆豪华的奔驰车。你不该带着那帮为你叫好的记者去开发布会么?你不该找几个女明星陪着去开庆祝派对么?你回来干什么?
“我饿了,想吃碗面。”沈醉轻轻地笑着。
“下班了,关门了,歇业了,等你接了这个店,自己下面给自己吃吧。”陆雨岚想把沈醉给推出去。
“真的很想吃一碗面……那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做给我的面。”沈醉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陆雨岚竟然没能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