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提高声音,以压抑自己快忍耐不住的表情。这种对话持续了两个多月,他们反倒希望往后还能持续下去,因为自从来到杨家后,这便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习惯。在厨房做好热饮,他小心端给感冒患者。“你真是个好孩子哩!”
虽然不够稳重,浅尝了一口之后,杨立刻改口说道。少年所做的热饮,简直近乎真正的醇酒。杨裹着毛毯坐在床沿上,很满足似的喝着“温热的感冒药”。注视着黑发的年轻提督,半晌之后,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道:“提督……”“干嘛?”“我想……成为正式的军人!”“……”“你可以答应我吗?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话……我就放弃……”“你想清楚了?你真的想当军人?”“对!我想做维护自由和平等的军人!不是侵略或暴政的爪牙,而是保护市民的生命和权利的军人!”“你刚说可以放弃……放弃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不知道……不过,到那时,提督您就会为我安排了。”
杨两手搓弄着还剩一半热饮的杯子。“你这小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我会拒绝的情况吧?”“才不是呢!”“不要小看十五年的时间差距呀!这一点我可早就看穿了。”
杨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可是毕竟身上还穿着睡衣,所以想装得严肃一点也不行。“……对不起。”“没办法啊!看看你那种表情,我能再反对吗?算了!希望你不会成为让人伤脑筋的军人,就随你的意思去做吧!”
少年暗褐色的眼睛,闪耀着灿烂的光芒。“谢谢!谢谢你,提督!”“……真是奇怪啊,怎么会那么想当军人呢!”
杨不由得一阵苦笑。
不论那种宗教、那种法律,自古以来,都有一个共同的基本规范:
不要杀人!不要抢夺!不要欺骗!…
杨一再反省自己,杀了多少的敌人?抢夺了多少东西?欺骗了敌人多少次?在现世之中,上述种种行为之所以无罪,完全只因为遵照国家的命令行事而已。事实上,所谓的国家,除了不能让死者复活外,其它可说无所不能!它可以免除罪犯的罪;相反的,也可以让无辜的人坐牢,甚至送上断头台;连安居乐业的市民也不放过,强迫他们扛着武器上战场和不相识的陌生人拼命。军队对国家而言,无异是有组织的、最大的暴力集团。“尤里安!或者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不过,如果你想做军人,有一件事不要忘记…军队是暴力机关,暴力有两种……”“善良的暴力和邪恶的暴力!”“不是!支配、镇压的暴力,和作为解放手段的暴力。国家的军队……”
杨一口气将冷掉的饮料喝光。“……就本质而言,是属于前者的组织,很令人遗憾吧?但历史就是明证,当权者和百姓对立时,军队倒戈百姓者少之又少。不仅如此,过去有许多国家,军队甚至成为最高权力机构,即军政府,军队负责人成为统治者,以暴力和高压政策支配民众,去年那些搞政变失败的家伙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提督您虽然是军人,不也是很反对这种事吗?我很想成为像提督这样的军人,至少,这是我努力的方向!”“噢!这下子就麻烦了……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志不在此,不是吗?”
杨坚信笔绝对胜过剑。然而在这个真理荡然无存的人类社会中,会支持这种信念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的例外。“用剑不能打倒鲁道夫大帝,不过,我们却可以把他对人类社会所造成的罪孽纪录下来,这就是笔的力量。用笔可以控告几百年前的独裁者,甚至几千年前的暴君。剑不能让历史倒流,但笔却可以。”“但是……照这样说来,到头来也只能确认过去而已喽?”“过去?这样说吧,尤里安。人类的历史倘能继续下去,所谓的过去便会无限地累积起来。历史并非仅仅是过去的记录而已,更是文明延续至今日的证明。现在的文明是由过去的历史所累积出来的,懂吗?”“懂了!”“……所以,我想成为历史学家,但是,刚开始时走错一步,便落到今天的下场啊!”
是叹息,是无奈,也是埋怨。“不过,若是没有人创造历史,那么写历史的人也没有存在价值了。”
少年说道。杨再次苦笑,把杯子递还给少年。“尤里安,刚才的热饮,可不可以再给做我一杯,真的蛮好喝的。”“好!我马上去做!”
杨的视线从在厨房中忙碌的尤里安身上,转移到天花板上。“哎!世事本就不能尽如人意啊!不管是自己的人生,或是他人的人生……”
第九章意志与野心
Ⅵ
以杨为首的伊谢尔伦要塞和要塞驻留舰队的官兵们,在接受了自由行星同盟政府颁赠的勋章后,军部内部随即有了小规模的人事变动。国防委员长…尼古拉庞提提出辞呈,由爱朗兹接任,这位政治家在各方面均深受最高评议会议长特留尼西特的影响,由此看来,军事政策的变革,可能性完全化为泡影。
新上任的爱朗兹委员长,对引咎辞职的尼克拉庞提在进退上了然于胸的气度,赞不绝口,并对全国表示会遵循其在位期间的政策。他的内心是否真的这样想,不得而知,但尼古拉庞提表面上确实潇洒地辞去国防委员长的要职,转任国营氧气能源公社的总裁。
爱朗兹委员长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造访费沙自治领的特派专员…布列查理,就进口军需物资的佣金问题,作一商谈。当商谈顺利结束后,两人在闲聊中,爱朗兹提到尼古拉庞提对杨威利召开审查会失败之事。话中,爱朗兹刻意美化尼古拉庞提的用意,说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军人干政。“大概的情况我也都听说了,总之,你们大可以随便作个理由罢免杨,但是罢免之后,一旦他投身政界,威胁到你们的权力时就麻烦了!”
布列查理言语间毫不掩饰,不客气地直指出爱朗兹话下之意。爱朗兹沉默数秒,然后答称,并不是杨个人如何的问题,而是要阻止军方介入政治的问题。“既然如此,就制定法律好了!有什么比权力更令人愉快呢?让千千万万的人,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和规则,这种乐趣…金钱买不到的乐趣,才值得投入大量资金和心血,以掌握权力!对不对?”“所言甚是……”
爱朗兹没有流汗,却掏出手帕来擦着额头,无非在掩饰自己不快的表情。让他觉得老大不痛快的原因,是对方露骨的口气,和一针见血的说法。
但不管怎么说,费沙特派专员的提议相当有吸引力,因此,爱朗兹言谢过后,便马上赶往特留尼西特那儿,做紧急报告。
在隔壁耳闻这一切,极力克制着的波利斯·哥尼夫,有想唾口水的冲动,但地板擦得太亮了,遂打消此念头,把口水吞了回去。
这个充满污秽的世界啊!身为独立商人,他认为即使从前身处于独立商人的圈子里头,尔虞我诈的场面虽也见怪不怪,但和这种以政治权力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来打击竞争对手的败类的行为相比,真是光明正大多了!这种人才真正应该被同声遣责和唾弃!自从成为特派专员公署的一员后,手头上负责的尽是这类下流的勾当。在最初的时候,他原本就没打算要长期忍受下去,如令或许已经达到极限了。
五月下旬,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决定了一件事。“盖塞林格!”
自治领主叫道,年轻副官立刻出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那个计划准备充分了吗?”
回应的是自信满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