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破戒,菩萨问罪。众神抛火焚城池,三藏烈焰诀衬红。。惜别二徒,唐三藏独征西方路;吟偈明志,孙大圣重归花果山。。
那紫微星君向悟空道出缘故,原来帝释长子旃檀善谋略、巧言辞,他乘大圣不攻城搦战之机,赍重礼来瑶池代父谢罪。怕玉帝不见,便先拜谒王母。
玉母见财宝珍奇,旃檀清秀倩逸、应答自如、举止得体,甚为喜悦,欣然纳礼,还将旃檀收为义子。玉帝本自惧内,怎敢不应承此事!仇家成了亲戚,还要征伐谁!老君趁势进谗言,玉帝便差瘟神去须弥山下拿人。。
悟空闻言,怨气冲天:“这般昏君!——老孙本不该来天庭替他卖命,末了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悔之晚矣!”起身揖礼道:“老孙不想再作淹留,就此告辞!后会有期!“星君道:“大圣何往?”悟空道:“我回弥诃国看看,若师父已省悟,以我为好人,便陪他去西天。不然,径回花果山!”紫微大帝道:“唐僧愚蒙,大圣屈尊侍奉,时遭猜忌。如此师父,不管他也罢!
回花果山,虽逍遥自在,但以大圣闹天宫之威名,降龙虎之神通,共草木吸嘘,傍泉涧度日,花开花落,寂寞一世,诚然可惜!”悟空道:“陛下有何高见?老孙愿闻!”大帝循循诱导道:“大圣乃盖世奇才,道释皆通,品格清逸,不入俗流,磊落光明,嫉恶如仇;且有无上神力。
若与老夫联袂,做一大事,建功立业,易如反掌;为王为尊,形同吹灰!”
悟空笑道:“陛下过誉了!老孙刑余之人,岂是做大事的料儿!”
大帝抚悟空肩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圣何必过谦!想当年大圣一根金箍棒杀得金阙宫关门闭户,众星宿无影无踪!可惜名份不正,致使如来降临,罹难大山。当今玉帝沉溺酒色,远贤近佞,昏庸不仁,以致君臣异心,朝纲隳堕,弊病丛生!今日倘大圣举义师问鼎天宫,罢黜昏君,推戴明主,效商汤周武之行,佛祖焉能良莠不分,助纣为虐!”大圣道:“依陛下之意,是要取而代之?”大帝微笑颔首。大圣竦然而立,热血袭面,掣出棒来,在席前丢几个解数,舞了一回,似又看到昔日威风。大帝击掌喝彩。
悟空却又收了棒,喟叹道:“玉帝昏庸,王母弄权,该废该贬。然只恐。。”
大帝怂恿道:“大圣莫非怕势单力薄,非也!玉帝刚愎自用,不修仁政,仙界衔怨怀嗔者多矣!倘大圣发难,吾为内应,自有豪杰云从,惟大圣马首是瞻!功成之后,吾忝据帝位,大圣列仙卿之首,你我兄弟共掌紫府。上承天道,下顺民心,何乐而不为!”大圣道:“虽如此,只怕两家交战,兵戈扰攘,殃及黎庶。”大帝道:“自古皆是‘一将功成万骨朽’!难道大圣宁怀妇人之慈,不兴千秋大业!”大圣道:“五百年前俺也曾伤生无数。何尝手软过!今日大帝欲展宏图,小仙理应效犬马之劳。然俺既入空门,已冷富贵功名之心!”星君激将道:“大圣不图官爵,堪称高士!然玉帝、老君几番欲置大圣于死地,此仇不报,何为丈夫!”
大圣思忖片刻,道:“如图大事,恐非一日之计,亦不知成败若何。老孙想回去见师父一面,道个别——他虽无情,好歹两界山下救过俺!”大帝心里不乐意,口上赞:“好个有仁有义的美猴王!”“嘱一句:“速去速回!”
大圣应一声,出了紫微宫,纵云径投西方。
却道这一日唐三藏因沙僧打伤八戒擅去南海,自知破戒事败露,天罚将至,心如死灰,骑上白马,出后宫,穿南门,驰骋多时,来到普济寺。下了马,踉踉跄跄登上千佛崖悬阁。闻风声涛音,油然思起那日与衬红偎倚亲近情景,内心徘侧不已。天色灰暗,阴风嗖嗖,无限凄凉;回首关山万里,不见故乡。三藏潸然泪下,跪于佛前祈祷:“愿老佛托梦唐王,再选高僧赴西土取经。。”拜毕,望滔滔河水,伤悲道:“昨日如逝川,衬红,你我情缘断矣!”又默告:“母亲大人,不孝之子对不住你老了!”想跳崖舍身赎罪。
忽闻钹铙鼓乐声,低首看见崖下比丘弄乐、长老恭立。原来当值门僧看见女王之夫唐贵人驾到,忙报与住持,一应僧官都赶来奉承。
唐僧本想一死了之,瞥见寺僧,忽思起那日大雄宝殿上献灯的孤女,眼前一明,便想去看看那盏佛灯。遂颤颤悠悠下了悬阎。闻众僧乱纷纷问候,只举掌打个稽首,不发一言。众僧见他冷淡,忙往了梵乐,亦不敢喧闹,恭敬随行。三藏径入大雄宝殿,可巧见那孤女在给佛灯添油。添罢无声跪下,默默祈祷一番起身正与唐僧打个照面,深深看了唐僧一眼,离殿而去。那一眼清清纯纯,如一泓碧泉,宁静无尘,潺缓流至邃远永恒。唐僧在孤女使过的蒲团上跪下来,望着那盏新注了油的佛灯,莲座四匝摆了无数盏灯,这一盏亦很平常。但唐僧觉得它比那些灯都要明亮!
殿外忽然狂风大作,豪雨倾泻。宝殿揭瓦撼梁,摇摇欲坠。佛灯呼啦灭了一片。众僧惊骇,四散逃命而去。三藏知厄运将至,却也坦然。风雨雷电中,听见一凶神喝道:“那唐三藏听着,我乃南海观音麾下韦驮将军,你犯了淫戒,理应枭首,入阿鼻铁城!菩萨慈悲,令你速速坐化,入无遮地狱!”
唐僧诺诺,结跏跌坐。却又在期冀什么,不肯入定。
狂风已吹破门扉窗扇,凉雨一阵阵扫进大殿。风袭雨浇下,沸座前几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晦暗主宰穹窿。唐僧顿觉存活无望,前程黯淡,遂阖上双眼,调息入静,渐觉呼吸微弱,悬若游丝。世界晦瞑不明,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如白练蜿蜒迄逦,一个夜叉、一个鬼使引着他前行,将至酆都,忽见一团光明如日闪烁,照得四匝亮若白昼!惊得夜叉捂眼、鬼使掩面,逃遁而去。冥城亦失所在。唐僧咯噔一声,重回人世,朦朦胧胧,觉心中有一点明,渐渐盈大,移至眼前,睁目一瞧,沉沉黑暗中,有一团明亮法璨夺目,正是孤女献的那盏灯!
却道韦驮将军空中施风弄雨,以示天威,见唐僧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只以为他再过片时便可灭度,不料又借一点光明死而复生!韦驮大为恼火,念动真言,再纵飓风狂飚,倾盆大雨,直扑那团光亮。但那盏灯只微微摇曳,却如七宝琉璃罩护住似的,风吹不灭,雨浇不熄,熠熠生辉。韦驮惊诧,以为唐僧命不该绝,慌忙纵起云头回南海复命。
韦驮一走,云开雾散,日光普照,众僧收回惊魂,潜进来,要问个原由。
见唐僧神情端肃,执那盏不灭之灯,正依次点燃被风雨所熄之灯。一霎,莲台前重放光明!大众以为神奇,无不惊叹!
唐僧叩首再拜,念念有词:”忽听背后有人叫:“师父!”却像是久违的孙行者。转首一看,果然是他。八戒在后跟着。三藏悲喜交集,哽咽一声:
“悟空!你如何来的?”行者搀着三藏道:“我寻至后宫,见到八戒,诸事尽知。使法力与他疗了伤,便往这赶。半空见此处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只以为师父已遭害,却喜无恙!”唐僧道:“多亏了这盏灯救我!”说了一番。
行者、八戒端详佛灯,亦感叹不已。唐僧又道:“悟空,那日事都怪为师。。”
行者道:“师父莫说了,我若计较,便不来看你了!”三藏点头,叹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又问行者这些日行状。行者俱言了,只未说紫微大帝叫他“举义”之事。唐僧叹道:“悟空,你来得正好,赶上见师父一面!”行者道:“听八戒说师父破戒是为救人性命。依老孙之见,这也情有可原!”唐僧缄默一时,道:“适才韦驮灭不了这盏灯,腾云走了,想是回南海禀陈菩萨去了。菩萨必至;以她的法力,岂能灭不了这区区一盏灯火!吾命顷刻之间休也!”行者道:“师父,此灯虽小,却系一片虔诚之心。故风不能灭,雨不能熄。倘若师父一心向佛,诚若斯灯,愿再历限险不堕其志,谁又能拦住你呢!”唐僧恍然省悟,执行者手道:“悟空,你乃是我的一言之师!”
两个正言语,忽听门首八戒叫:“师父,猴哥,那难惹的婆娘来也!”
三藏忙去殿外拜迎。行者也出殿,举首见观音踏祥云款款而来,左有龙女,右有惠岸。背后缩着沙悟净。高天上探头探脑的,原是诸天半隐云雾中。观音按落云头,三藏跪倒不敢仰视。观音柳眉竖起,杏眼含温,喝道:“唐三藏,你为何不遵吾命,坐化赎愆!”唐僧泣道:“弟子偶犯过失,现已悟了,盼菩萨开恩宽恕弟子,愿多历磨难,筚路蓝缕,以赎罪业!”观音冷笑道:
“佛门戒律,岂是儿戏!破戒必遭惩治,无须多言!”行者施礼道:“菩萨,帅父虽犯戒律,却未混敬佛之心。心存光明,迷津知返,有何不可!《大涅槃经》上说,那犯‘五逆罪①’‘一阐提②’的都可成佛。师父只不过为救人性命,偶犯过失。盼菩萨饶恕师父!”
菩萨“哼”一声道:“任你师徒说得天花乱坠,贫僧有一定之规!”一拂手中杨柳,忽地起了一阵巨风,将殿中莲台前佛灯悉数吹灭,只剩下一团光亮。观音微微冷笑,“便是这盏灯作祟了!”抛起净瓶,倾出甘露,立即化作三江之水,要灭那灯。眼见得波涛滚滚,将灯火淹没,光明顿熄。唐僧面如死灰,瘫在地上,行者、八戒惊叫:“师父!”“围上恸哭。观音念一声“阿弥陀佛!”使净瓶缓缓收水。顷刻却见一盏小灯远远浮着,出没波涛上,闪现水雾间。登时近了,于莲台前大放光明!观音一时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