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平神色微变,退后两步。
“平曾蒙主公传道受业,眼下不过主公帐下一策士而已。夫人称名足矣。夫人既是我师伉俪,便是吾……主母。”
伴随着“主母”两个字,是严肃认真的一个长揖。一个白皙俊朗的鼻尖点在眼前,罗敷腿有点发软。
但她忍着没动,轻轻“嗯”一声,算是接受了。
先顺着他们的口风,把这一屋子人安抚好。否则还不知会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桥段。
这头一开,满厅的男女老少终于吁口气。夫人总算不会抛下自己了!
旁边刀疤脸大叔凑上来,第二个自我介绍:“小人姓颜,名美,是主公的随身近卫……”
话没说完,那个长须矮子一脸不服的挤他,眼巴巴看着她:“秦夫人别听他的!我才是主公的近身侍卫!夫人,我姓曾,名高,追随主公二十年,未曾想今日还能得见主公宝眷,死而无憾哪!夫人你看,我主公多年前赠的袍,我还穿在身上呢!”
说着躬身便拜。那身旧袍服散着臭气,拖着线脚,跟着一晃一晃。
颜美脸上刀疤一紧,吼道:“原先是你!现在是我!你连墙上那剑都够不着!”
曾高吹胡子瞪眼:“那是因为我生了场病!——要么咱俩比划比划?”
……
罗敷忍住一个笑,终于发现,这位……颜美阿叔,其实并非凶残之徒。只是碍于容貌,笑也凶恶,哭也凶恶,不哭不笑时依然凶恶,这才把她吓了个七荤八素。
这位……曾高壮士,其实也并非真的猥琐,只是生得太矮,看谁都得仰头,这才给人一种时刻垂涎欲滴的错觉,枉让她心生恐惧。
两人吵了几句,她看不下去,鼓起勇气劝道:“这个……两位都是慷慨义士,我一见之下,印象深刻,实在是不分高低……”
两位得她一夸,各自大喜,一个刀疤扭动,一个胡子掀开,笑道:“夫人谬赞!”
颜美另外伸手一指:“这是我妻周氏……”
罗敷微微一吃惊,看到开始侍候她的那位周氏妇人,此时已洗了手,颇为局促地朝她行了个礼。
罗敷学着她的样子回礼,心中闪念,以颜美的相貌,周氏……还真是有点委屈了。
曾高没有介绍家属,嘟囔一句:“主公尚未寻到,我不让家事拖累人。”
言外之意,还是挤兑颜美。
哄笑声中,满厅人众一个个上来相见:“夫人!我是督管粮库的,以往主公年年夸赞我办事得力!”
“我全家都是主公从乱军中救出来的!夫人务必劝主公早早归来啊,呜呜……”
“我等都是主公门生!师母受我等一拜!”
“我们是主公家仆,夫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小夫人,看我后脑勺的疤!我十年前替主公挡过一棍子!我、辈分上算主公的远房族叔……”
“当年小人是低贱囚徒,是主公将我拉出泥潭,让我重新做人!小人天天遥拜主公,祝他老人家安康。夫人,你替主公受我一拜吧!”
……
手足无措的小家民女被许多人围在当中,几乎要被热情与爱戴淹没灌顶。
这些人都对她的那位便宜“夫君”感恩戴德,有人说着说着就痛哭流涕,简直把她这个“秦夫人”当成了主公的替身。泣涕之声不绝于耳,罗敷居然被他们惹得有些眼眶发酸。
不,不仅是热情和爱戴,似乎还有三分的……畏惧。有些人躲在后面,只是参拜而不出声。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不像是在注视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她平白多了许多后辈和下属,听着耳边嗡嗡的人声,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
仿佛自己灵魂出窍,在远远的看一场排好了的戏。
最后还是谯平维持了秩序:“大家退后,别惊扰了主母……”
谯平年纪轻轻,面相俊美得近乎纤弱,但说出的话却是一言九鼎。他话音刚落,嘈杂的人声顷刻间静了下来。就连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立刻躬身遵命。厅内空留余音绕梁。
只有罗敷欲哭无泪。这人比她还大上几岁,每叫一句主母,她心里跟着一哆嗦,觉得自己折寿一个月。
谯平忽然看向门口,慢慢问:“十九郎,你为何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