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大门终于开了,然而逃难的百姓们,没有一拥而上冲城。一部分青壮年人拦在城门与平原之间,维持住了秩序,老幼妇孺则抬头,看着两路展开的兵马,以及乘车而出的太子灵。
太子灵今年二十七岁,面容随母,母亲乃是越人。他眼神灵秀,长发飘飞,着一袭越袍,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望向数以十万计的百姓时,眼里带着悲悯之色。
“我须得顾念郑国的百姓,”太子灵朝眼中露出乞求之色的难民们说,“不能放你们进城,除非朝廷有了安置的好办法。”
所有人都盯着太子灵看,却没有人回答。末了,饥民们让出一条路,姜恒走了出来。
“你很快就会面临雍国的入侵,”姜恒说,“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郑军眼下能动用的兵力只有十二万,其中三万必须留守越地与浔水。”
“汁琮一旦出玉璧关,梁国被攻破,崤山告急,你手头的九万人,能抵挡多久?”
这话瞬间正中太子灵心病,他与姜恒遥遥对视,心道这人是谁?
姜恒回身,年轻人送来一幅芦卷,姜恒说道:“我为你统算了城外流民人数、户籍,分四万户,每户充军一人,权当募军,现在你手中,已多了四万新兵。”
“站住!”护卫呵斥道。
太子灵却抬手,示意不妨。姜恒半点不惧,手持芦卷来到太子灵车前,又说:“你可看看。这些百姓,亲人流散,家破人亡有之,但他们大多愿意与素不相识之人,暂登记为一户,统共四万一千一百五十二户,老人、妇人愿为郑国耕种,青壮年人愿为郑国打仗,以郑国之粮,年前余四十万五千石,节衣缩食,当可度此难关。既得新军,又安顿了手足流民,济州更有了新血,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太子灵只将芦卷展开,放在一边。
“我若不接纳他们呢?”太子灵说。
“那么,我们就只好走了,”姜恒笑了笑,说,“择一处暂且栖身。再过一个月,大伙儿要来偷割你们的麦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太子灵忽然笑了起来,觉得面前此人甚有意思。
“进城说罢。”太子灵随口道,吩咐摆驾回宫。
当天夜里,城防军尽出,举着火把,根据姜恒提交的名单,开始清点人数,分批进城。
太子灵再次召集群臣,从太史官到左右相,朝中文官尽出,想分门别类,将难民全部收进城中。姜恒这名不请自来、衣衫污脏、却面容清秀的青年人端坐殿中,镇定若素。
“不可能!”封晗怒目直斥,近乎咆哮道,“十二万人!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规模?”
姜恒说:“我只知道,万一流民暴动,在城外抢收你们的粮食,事态就会更麻烦。”
“你这是威胁我大郑。”右相田令冷冷道,“敢做这等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之事,郑国军队不会坐视不管!这还没了天理不成?!”
“他不是危言耸听。”一名将领答道,“玉璧关前战情急迫,不久后国军便将出征,他们现在不闹事,只群聚于荒野上,待得朝中大军尽出,守护国土,他们若动手抢劫,还真制不住这许多人。”
姜恒道:“所以各位大人,你们还想先动手杀人、杜绝后患不成?他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自然可以跑,就怕你们抓不住。”
“那么就先杀了你。”田令说。
姜恒一笑道:“现在他们尚且觉得有希望,安安分分地等在城外,设若我一死,更要暴动了。诸位大人若觉得屠杀百姓合适,但请动手不妨。”
“这位小先生,照你所见如何?”太子灵冷冷道。
“将今年募兵的军费花到流民身上,流民中的青壮年,全部充军。”姜恒说,“适合入军之人,名簿我已统计完毕,交给殿下了。余下老幼,以军饷赡养,撑过今冬,来年济州将增四万户,新募四万兵员。各位的封地上,年轻人不必再服徭役,有梁人替你们打仗,军饷还可节省些,何乐而不为?”
殿内沉默片刻,太子灵说:“各位大人可先看看这份名簿。”
“如此,”鸡鸣时分,群臣散去,姜恒面对太子灵,总算松了口气,“军营中共收四万一千余人,剩下的,让他们且先在城北就地住下,秋收后再划官田,来年春天使其耕种,便算安顿下来了。”
清晨阳光投入宫中,太子灵看着姜恒,问:“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姜恒笑了笑,说:“无名无姓,浪迹天涯一浮萍。”
太子灵也笑了起来,姜恒起身道:“我替梁国逃难的百姓们,感谢殿下恩德。”
姜恒正要朝太子灵跪拜,太子灵却道:“先生请起,实不相瞒,本座还有一事相托,先前未曾出口,乃是不愿有相挟之意。”
姜恒一怔,继而明白到,太子灵果然是有条件的,安顿百姓,充军徭役,虽说为郑国增添了人口,但朝廷的肉食者们根本不在乎。老百姓就像田里的麦子,时候到了自然会长出来,割不完,也烧不尽,区区几场战争算得上什么?
太子灵接受姜恒的建议,同样顶着极大的压力,他一定也有条件,现在,这个条件来了。
“何事?”姜恒潇洒一笑道,“请但言不妨。”
太子灵想了想,叹了口气,姜恒便看出来了,索性道:“殿下自己也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