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起身:“先带我去见伊凡霍奇,等天亮之后,请裘大人陪我一同去应天府。我要去见英国使馆的公使,向他当面说明此事。至于向京师汇报此事,我人微言轻,未必……”
裘百湖当即道:“去见伊凡霍奇之前,请你拟文写下自己的猜测,而后我和你一同盖印,但我不会直接托人交给吕阁老或内阁,而是从北钦天监送去给司礼监掌印,请那位老祖宗酌情决定是否呈交给皇上。”
俞星城稍一犹豫,点头:“如果你觉得这样可行,我这便去写。”
温嘉序忽然道:“请加上我的盖印,我相信俞司使的猜测。更何况,朝廷派我前来督办此事,我怎可能不去助诸位一臂之力呢。”
俞星城:……说白了就是,如果她猜对了,皇上大悦,结果这公文却跟他温嘉序没半点关系,他岂不是要被怀疑没能力了?
俞星城还是点了点头,走入了屋内。
温嘉序笑眯了眼睛,在四人一同进公堂之前,他还特意往后让了让,伸手请温骁先入内。
温骁却没看他,而是转脸看向了他身边跟随的侍女。
那侍女也有二十五六岁,生的一张瓜子脸英气眉,肌肤似乎因风吹日晒而并不白皙,薄唇狭目看起来与温家似乎有几分远亲血统。她之前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和温骁双目相对,才艰难道:“大少爷。我……”
大少爷?
温骁不是二房庶子,不论怎么排位都算不上地位高的么?
温骁只稍稍一点头,微微笑起来:“阿卉,你晒黑了。”
说罢就朝屋内走进去。
俞星城坐在桌案前的时候,温骁抬袖帮她磨墨,她抬头感谢一笑,也把眼睛扫向那侍女。
阿卉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似乎几不可闻的吸了一下鼻子。站在她前头的温嘉序眉头紧皱,像是不甘又嫉恨的隐隐咬着牙关,注意到俞星城的目光扫过来,又忙展露一个微笑。
俞星城低下头去,不想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温嘉序,她稍一整理想法,便直接展开缎面折本,沾墨落笔。不必煽动,不必猜测。先列出证据说明受害者在国籍上的惊人一致性,以及列出如今遇害者中地位较高的几人的官职、姓名。
而后说明这些受害者的国家曾经参与过多次反法战争,在说出自己的猜测。
最后,她写明,英国本来就有意扰乱大明的意图,不论开膛手一案是否能控制住,英法都有向大明开战的可能性。此时如果能够通过在印度地区的控制力,有意掀起印度地区的反抗活动,以英国对印度殖民地的依赖和重视,很可能拖住英国开战的脚步。
而对付法国,只能尽快解决倭国战场,并派出部分天兵或鲸鹏在倭国东部海岸巡逻,来提防法国跨洋而来的进攻。若主将得力,天佑大明,必定能在海上斩除这些法人。
她本意想让言辞更委婉些,但裘百湖站在一旁,直接道:“这不是前朝,皇上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满篇奉承之词的折本。他只爱看提出问题,设想解法的折子。你写的简洁明了,老祖宗将这话与皇上说的时候,才会尽量多用你的原词,这样可以避免理解有误。”
俞星城一愣:“皇上不看折子么?都是听掌印太监转述?”
裘百湖:“不,递折子过的眼太多了。这样更快更有效果。你听我的就是了。”
俞星城点头,便用她自认有些直接的言辞,秉笔直书。裘百湖扫了一眼,点头:“你文笔确实好,逻辑也好。我觉得没问题。连夜御剑,多人交替,三四日左右必定递到司礼监去。”
温嘉序本以为俞星城和裘百湖,一个万国会馆的半地方官,一个北钦天监的大红人,按理来说,话语里少不得相互暗示,意有所指,却没想到这年级相差甚远的二人,竟跟合作了多少年的老搭档似的。裘百湖难得跟钦天监以外的人有这么多话可说,这俞星城也丝毫不怀疑裘百湖会不会坑他,不多问就按照他说的方向写。
温嘉序心里思索起来。
京师里,谁都知道裘百湖的臭脾气和管事儿多,是皇上不捧不宠的真红人。什么事儿觉得难办了,皇上必定会找裘百湖,他因为一切以皇上为重,在京城内外也得罪过不少人。
但宫里人都跟他关系好,官场上都没他地位稳,谁都知道要见了裘百湖客气几分了。
温家在仙路官路两道走,其实也想过跟裘百湖搞好关系,有些接触,但当时裘百湖还是个百户,都敢让温家吃闭门羹,如今成了千户,更是不好扯关系了啊。
裘百湖和俞星城按章之后,温嘉序也拿出官印,走到桌案前。
低头看去,不愧是裘百湖夸赞,这一手瘦劲遒美的好字与简明清晰的文笔,字形的赏心悦目与内容的干练归纳,就算是在如今京师官场上也要让人称赞。
此女绝对是打小儿以“名士”为目标教出来的。
当然,温嘉序却不知,这是俞星城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毕竟俞家只指望她好好读书卖上价而已。
不过温嘉序并不是出了开膛手一案才从京师赶来,而是因为他休假前往苏扬一代休憩,正要返京时刑部派他接管此事。所以他在苏扬待了有两三个月了,他观察温骁许久,自然也注意到了经常与温骁见面来往的俞星城。
他本以为此女是想要加入温家云云,但后来又听说她是叛出家中的女户——
传言入耳总是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