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兄妹进得祠堂,惶惶跪下,祠堂供奉列祖列宗之地,虽然被沐二猪突横扫过,阴森之气却是不减,罗织娘只觉轻晃的烛火中,有无数目光从地下头顶牢牢盯着她,直盯得她头皮发麻,后背生凉。
姬明笙看人时喜爱直视,慢赏细看。罗织娘无疑也是美人,眉目清浅,似被淡墨扫就,自有脉脉回韵。比之姝色无双的燕云还,二人眉眼间的一点相似,不值一提,难为沐安辰能看着燕云还忆及罗织娘,对明珠思芳草,不愧是能中状元的人,思绪非常人能及啊。
她在看罗织娘,罗织娘也偷偷窥了眼姬明笙,惊惶中整个人坠坠下沉,不至禹京,她不知京中繁华,不见姬明笙,安知公主之尊?她这般高高在上,递来一眼都是恩赐。罗织娘茫茫想着:公主果如明珠一般,辰郎娶了她,又哪里能看见他人的好。心伤过后,却另有一点隐秘从心湖最底悄然浮上来:可辰郎终究是不同的,他人只见明珠光华,辰郎却知阶草芳香。
罗织娘还在自己的那些绮梦里不可自拔,沐老夫人先行发难,在上首痛心疾首道:“你这小女子,好毒的谋算,把我俩个孙儿害得好苦。你要求财,老身许你万金,你若求势,算计他人去。我沐府小门小户,家风清正,当不得你苦苦的谋划。”
姬明笙垂眸一笑,老太太不改天真烂漫,这般扣帽子、先声夺人,又能骗得哪个?
罗织娘却是一懵,张口便要辨驳,心里头不知多少委屈,她识得沐安辰时,都不知道他是侯门子弟。
罗隅将妹妹一拦:“公主,老夫人,罗家自知有错,但求回归旧地安身。”
此言一出,沐老夫人和侯夫人对视一眼,婆媳二人心中有鬼,难免心虚。
姬明笙看他一眼,对茜红道:“你去叫阿骨帮隅郎君正骨。”
罗隅呆怔,品不出什么滋味,他料此行凶多吉少,只想在九死中博一线生机,没想到,他忌惮无比的公主竟注意到他身上有伤。
阿骨嗒嗒进来,拿起罗隅的胳膊,推拉间将折断处拉好,拿枝条绑了,道:“罗郎君虽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倒能忍得痛。”
罗隅谢过阿骨,这一打岔,他心头鼓足的气泄掉三分,再说话,就失了一分决断。
“罗郎君旧籍哪处?”姬明笙问道。
“芨州。”罗隅答道。
姬明笙道:“好地方,山青水秀,只路途遥远,舟车并用方可行。”
罗隅略有些不解姬明笙为何说起这些,就听沐二老鸹似得呱呱两声,道:“是哩,远得很,过山有山匪,过水有水盗,遇着一桩,骨头都捡不回来。”
侯夫人从臂弯里盯着沐二,目光若是刀,沐二早被千刀万剐了。
就算沐二不出声,罗隅也已会过意来。公主说这话,显是有提点之意,想是不会为难他们,但侯府却不会放过罗家。他们罗家已成侯府的眼中钉,肉中刺,画上一点污渍,除之而后快。
去是死路,留下难道又有活路?
事至此,罗家若还在侯府眼皮子底下晃悠,一日一日提醒这些丑事,只怕旧仇又新仇,不可一消却。公主更是心思难料、不可猜测,纵她现在大度放过罗家,妹妹到底是横在他们夫妻之间的鲠骨,焉知不会日后清算?
罗隅越想越知困境难脱,螳臂岂可挡车?一力降十会,千条计都无用。
沐老夫人和侯夫人没吭声,她们实在不知姬明笙想干什么。
沐三则想着,公主再是生气,到底也是沐家妇,只要她将事平了,过后如何出气都使得。因此他也没吱声。
沐二摸着自己的下巴,斜过来一眼,倒过去又一眼:他这公主侄媳,真个如此贤良?,都不想收拾沐安辰的?没这道理啊!换成自己,上头有皇帝的爹,皇后的娘,又倍受宠爱,皮都给沐安辰揭了蒙鼓面。
沐安时……
沐安时还在那捂着脑门呢,不捂着不行,他爹砸了他一个血口子,不捂着,血洼洼地流。
众人心思浮动,姬明笙直等他们静下来方道:“罗郎君可能做你妹妹的主?”
罗隅看了眼罗织娘,道:“罗隅可做主。”
“不好。”姬明笙摇了下头,“此乃罗小娘子之事,关及终身,关及生死,纵是骨肉兄妹,怎么可凭你决断。”
沐二接上:“就是,兄妹顶个屁用,沐安辰与沐安时,亦是兄弟,亦是带骨连筋。如何?”算计起来骨头都啃掉。
罗隅却坚持道:“回公主,家妹长在闺中,不知世事,不知人情,亦不知深浅,更不懂是非,可谓无知。罗隅不敢让她做主,家妹也情愿罗隅为她决定。”
“罗小娘子,真是这般?”姬明笙问默不做声的罗织娘。
她问得轻缓温柔,罗织娘惧意消减,偏头看了看罗隅,眼见兄长似含警告,瑟缩了一下,细不可闻道:“回……回公主,织娘愿意兄长替我做主。”
姬明笙笑了一下,随即道:“也罢,随你。”
罗织娘听了又不安起来,疑里头藏有陷阱。
姬明不再理会她,只与罗隅道:“罗郎君,我与你两选,一是求了二叔公,让安时纳令妹为妾,若安时仍愿意娶令妹为妻,我也是不管的,我再为二叔公做主,叫你们分家别过……既成两家,便是兄弟,侯府也管不得他人家中……”
话没说完,沐二就跳着脚:“分家使得,纳妾使不得。”他起身过去,一脚将沐安时踹倒在地,道,“你要纳这等水姓杨花的女子进家,我就与你分家,儿子算得什么,我又不曾老朽,再生一个便是,退万步,纵是沐家祖宗无德,害我命中无二子,我就招个半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