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
季别云眼皮一跳,元徽帝以前只能说是懦弱无能,近来却愈发残暴不仁了。这是想要灭口,好保全自己的英名吧?
他想了想,答道:“臣不敢贻误战机,故而擅自做主设下埋伏剿灭叛军,然内心始终煎熬,只盼战事结束后回京向陛下请罪。”
元徽帝讽刺地笑了一声,“不过一两个月不见,又开始跟朕油腔滑调了。放心,朕没想杀你,看看那边是什么?”
季别云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文英殿角落处添了一把长刀,放在紫檀木做的架子上,如同一个摆件。那把刀极其不起眼,用朴素来形容都略显委婉,就像是从坟墓里刚挖出来似的,颜色灰不溜秋,刀鞘也有破损。
“这是前日有人眼巴巴献给朕的,说是前朝名刀,出自那个很有名的铸剑师,叫做……朕忘了,总之是一把重见天日的好刀。”元徽帝慢悠悠道,“朕想着这么有意思的兵器当然是该赏给功臣了,所以让人叫你赶紧回来,偷偷摸摸给你,好过其他两位将军知道了心中不满。”
这是他听元徽帝说过最和善的话了,可越听心里越冷。
正话反话他还是能听出来的,皇帝脸上带着笑,语气也和蔼可亲,但心里眼里却藏着刀子,恨不能将他就地处斩一般。
季别云看着皇帝,开口道:“陛下,臣想要的奖赏只有一个,陛下是否该兑现了?”
元徽帝又扔下一本奏章,向后靠着椅背,放松地休息。
“哦,你说柳家一案?朕不是下旨重启了吗,你可以去刑部问问查得如何了,问朕有什么用?”
他没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
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元徽帝会反悔,故而他多了个心眼,在出征前让元徽帝先下旨重启柳家一案,心想这样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但他还是低估了元徽帝的脸皮,或许当皇帝的都得修炼这项本领,做到面不改色否认自己下过的决策,让别人敢怒不敢言,这样才是真的“君无戏言”。毕竟没人敢质疑了,自然也没人知道皇帝曾食言过。
季别云生气吗?其实也没那么气,他觉得一切都无比荒谬又无比正常。
只是他的那声笑刺痛了元徽帝的眼,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意消失了,不自觉拿出了天子威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语气也冷了许多:“季卿觉得可笑?”
他也直直地看了回去,“不好笑吗?充州一事,臣以为陛下心系民生,必会为充州百姓做主锄奸铲恶,可那次臣却被陛下骗了。万良傲起兵造反,十万大军打着王军的名义前去迎战,但差点就被君王命令撤退,拱手让出河山。
“这是第三次了,陛下又收回了当初的话,只有臣履行了当初所约定之事。臣是觉得自己可笑。”
元徽帝被他气得不轻,神情紧绷着,像是随时会爆发的模样。
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隔着一张桌案看向他,“灵州都尉是吧?你觉得蒙冤了,委屈了?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来宸京,来朝堂上搅局,就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柳家沉冤昭雪?”
季别云没有回答。
“可你没想过,只是一个都尉的清白而已,只是十几条人命,你为了这十几个人想要损伤先帝的圣明?毁了大梁的清平?”皇帝近乎咬牙切齿,“案子是先帝亲自过目的,判决也是先帝亲自做的,当初轰动了整个淮南道、整个宸京的案子,你这会儿说翻案就可以翻案吗!柳洪吉犯下的可是叛国之罪!”
其余宫人已经在天子之怒下齐刷刷跪倒在地,而季别云闭了闭眼睛,整个人如松竹一般直直立在文英殿中央,不肯退让,也不肯流露丝毫动摇。
元徽帝还在高声痛斥:“通敌叛国,将灵州的情报暗自传递给南陈,这些证据当时都确凿送到了文英殿,就在此处,就在这张案上!不只先帝,刑部也看过,御史台也看过,大梁所有人都知道柳洪吉被判斩首毫无冤屈,你这会儿要翻案,你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朝廷!”
见他不答,元徽帝气极反笑,“从柳洪吉之案起,先帝陆续查处了多例反叛之案,杀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你去翻案不就是向全天下宣告,先帝错得离谱,朝廷错得离谱?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柳家的事情?”
季别云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已经深陷掌心,但痛意使得他还能保持住一点理智。
他等到元徽帝骂完,才状似平和地开口:“难道要将错就错,一直错下去吗?”
皇帝骂过之后终于平复了一些,但语气仍旧威严:“历朝历代,哪一个朝廷不犯错?可朝廷与社稷就是要在这些错误里延续下去,一些事情只能任由它烂在过去的角落里。”
“啊,原来如此。”季别云僵硬的肩膀放松了一些,“可万良傲还是反了。”
他成功看见元徽帝的脸又爬上了一丝愤怒,继续道:“现在是万良傲,以后还会有张良傲,李良傲,真正想反的人可不会在乎朝廷有没有错杀忠臣。先帝犯下的错,陛下连揭开那层伪装的勇气都没有,还要帮忙粉饰太平,陛下确定不会有更多奸臣想要与您分一杯羹吗?”
元徽帝猛地拿起砚台朝他砸了过来,“季遥!你放肆!”
那方砚台被扔偏了,在地面砸了一个小坑,墨汁甩到了他衣上,不过完美地融进了黑色的布料中。季别云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时带着嘲讽的笑意:“不过陛下与先帝倒是父慈子孝,太祖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