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拨琵琶的人不走,背影颀瘦修长,拨得声音凌厉如裂帛。她便迷路了,只隐隐约约听见两声女子的啜泣。也不知迷迷糊糊了多久,只觉得喉咙痛得难受,轻轻唤着:“水……”,才艰难地睁开眼睛。
“安姐姐。”端木若用绢子抹着眼泪,见枕春醒了,连忙给她垫上软枕头。
枕春只觉浑身都疼,也说不上哪里最疼,一看是端木若守在床边儿,疑惑道:“怎么是你?”
端木若握了握枕春的手,吩咐下头的人去端药:“栖云轩夜里起了火,姐姐晕了过去。好在姐姐下房那处有个机灵的丫头叫樱桃的,见了火光便连忙叫醒了永宁宫的人。我因太后娘娘的旨意正在禁足,便立刻差下人们将姐姐接过来了。”说着眼眶一红,“此事突然,姐姐真是受了委屈。”
枕春回想了一遍,才依稀想起些事情,虚弱问道:“我躺了多久?屋里的玉兰和苏白呢?”
端木若连忙从小案上用一把半新的茶壶倒了半杯冷茶,喂了枕春两口:“慢些。姐姐躺了三日了。苏白姑姑无碍,我差去的下人碰见了姐姐屋里的小喜子与小豆子,一同将苏白姑姑救了出来。玉兰姑娘……玉兰姑娘替姐姐挡了一块儿着火的木栏杆,烧了半张脸,如今还没醒呢。”
枕春想起那蚀骨之痛,还有玉兰炙在火上的指尖儿,攥紧了手心。忽而却又想起一事,心中狂跳起来,嘶哑问道:“我的……孩子呢?”
端木若手上的动作一顿,端着的冷茶洒了两滴在被子上。她不敢看枕春的眼睛,小心翼翼道:“小喜子去请了一位高太医来看,高太医说……姐姐只烧了大半头发,身子没伤着根本,还会再有的。”
“……”枕春呼吸一停,瞪着眼睛看着端木若榻上绣梅花喜鹊的垂帐子,半饷,终是没有落下眼泪来。
这个孩子,她好似还没开始真切的感觉到存在。
便没了。
前些日,也做了鲤鱼跃龙门的梦,心里蜜蜜的。按坊间的说法,梦鲤,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就好像得了一件魂牵梦萦的,天下绝无仅有的美丽至宝。还未捂热,便被偷走了。
端木若见枕春双眼通红,缄默不语,却死死憋着不肯哭泣。只柔声软语宽慰道:“姐姐应该伤心,若想哭就哭罢。”
“陛下回来了吗?”枕春喉咙疼得厉害,有些哽咽,眼泪却还未落。
“陛下明日便回来了。”端木若将窗户推开一些,露出一小条缝隙,将屋里的药味吹散了些,“如今宫中没有主事的人,我便差人禀了位份最高的雅贵嫔娘娘。雅贵嫔娘娘是个极好的,打发人给玉兰姑娘瞧了伤势,已经调人去修缮了栖云轩了。姐姐不要多思多想,先养好身子。”
“我如何不多思多想!”枕春心有怨又伤心,便急急咳嗽起来,这一愤恨又觉得绝望,“咳咳……我是被人算计了,却不知是谁算计的,如何算计的!”
端木若掩唇:“姐姐何出此言?”
“唯独卧室与旁边的暖阁起火,正好是陛下不在的时候,我如何不疑?”枕春心中一团乱麻,手盖在平坦对的小腹上,连着昏睡三日声音嘶哑不堪,面容憔悴。她皱眉却道,“不仅要害我孩子,还要我的命。我本以为祺淑妃已在我的粥食里做了手脚,便大可安心了。如何……”便闭起眼睛,死死忍住心下的酸楚,“如何还有这样的事情!”
端木若见她伤心透了,连连安抚,只轻轻拍着她的胸口:“姐姐莫要坏了身子。既是如此,待休整元气再好好打探,姐姐只管好好休息。倘若姐姐因此元气大伤,玉兰姑娘那半张脸,怕是白毁了。”
便说起玉兰,枕春想起她谨慎小心处处周到的模样,还有玉兰白皙的皮肤与秀美的容貌,心中更是万般酸楚恨毒了,眼中莹莹,终是闭起眼睛。
枕春再次醒来的时候,慕北易刚从寻鹿阁外由端木若迎着进来。端木若一见枕春精神好些了,连忙扶她坐起来。
“十一娘。”慕北易穿着常服,可见是先回了乾曦宫更衣的。他心或有几分亏欠之意,撩袍坐在床边,切切去看她。枕春鸦黑如墨云的头发被烧了半截,枯枯黄黄地散在胸口,脸上还有两处擦伤。
枕春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苍白的脸颊轻轻喘息,使慕北易生出两分不忍来。慕北易又说:“朕已命人尽快整修栖云轩,你先养好身子。春夏日里走火以前也是有的,朕已经命人责罚了巡视的内侍,杖毙了五人,你尽可出气了。如今人无事就好,放心朕在呢。”
枕春动了动,眼睑一垂,看向自个儿平坦坦的小腹。她此刻心里觉得既酸又苦,这会见了慕北易,一时怨怼愤恨与柔弱俱上了心头,泪水霎时决堤:“陛下……”她只得十七岁,这会儿少女的软弱藏不住了,便想诉说委屈请慕北易做主严查,又想伏在他肩头好好哭上一回,只颤声道,“嫔妾当真不知何处蹊跷,只知道有人要害……”
话却未完,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进来行礼:“陛下。咱们娘娘打发奴婢来有急事禀报。”那人正是祺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红依。
端木若略略一想便明了,忙道:“明贵仪正病着,劳请红依姑娘外头候着罢。”
红依瞥了一眼端木若,身子却未动。只埋首故意朗声道:“端木贵人说的是。只是明贵仪身子自然重要,可咱们娘娘这件事情更要紧。陛下请容禀。”
慕北易拂袖:“快说罢。”
红依嘴角轻轻勾起,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施施然道:“方才珍婉仪身子不舒服,请太医来诊断。太医说,珍婉仪已有了身孕了!不过前几日珍婉仪伴驾颠簸,不辞辛苦侍奉陛下,到底精神不大好。这会儿珍婉仪难受得紧,请陛下得空去瞧瞧罢。”
枕春哽咽在喉咙里的话没有吐出来,便已冷了心。
慕北易脸上的那几分对枕春的怜,立刻便随着这好消息将眉头展开了。他看着红依想了想,也瞧不出是否狂喜,只转身,淡淡拍着枕春的手,道:“你好好将息身子,朕与你来日方长。”枕春还未明白慕北易的意思,慕北易又说,“多饮热水加餐食。”他便起身,合了合衣襟。
端木若连忙上前,小小的身子硬是将把高大的慕北易一挡:“陛下再留些时候吧,安姐姐的栖云轩被烧了两间屋子,往后几日陛下要看姐姐也不方便。”
慕北易却道:“想来是日子渐晴的缘故。雅贵嫔做主给修缮起来,她办事稳妥,自然快的。”便看了看枕春,“歇着罢。”身影便在寻鹿斋陈旧的雕喜鹊木门边一掠,不见了。
端木若追了两步,却不及他手长脚长的步伐大。
枕春喃喃:“慕北易……”
却只听见外头冯唐喊移驾的声音。
端木若鼻子一酸,抹起眼泪来:“姐姐莫要多想,他是帝王。”
这叫人如何不多想。方才枕春偷偷滋生出的少女情怀与对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