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心里咯噔了一声,皇帝说这话,看来对宗室有诸多不满,说实话,便是他看着宗室这几年的举动也觉得有些过分,当年宋阳王的一句“吾父与他父都为皇帝,怎他在京师为帝,吾只得卧于此方寸之地”被政敌知道了说了出来,太宗盛怒,不顾群臣说情,未审便诛,惊动朝野,天安血案后来造成了宗室大乱,趁外敌入侵之时勾结突厥人,险些造成天下大乱,太宗平乱后,诛宁阳王、平阳王、泗阳王等六王,史称七王之乱。
自那以后,宗亲说话做事便也收敛了不少,但再也难达到太祖皇帝时候的执掌兵权、分守四方的大权在握了。
现如今的皇帝,看着闷声不响的,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皇位,又坐得不很安全,倒也让不少宗亲说起了闲话,只是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他们如今,是真没什么能耐了。
就是端王,一从西藏回来,也就自觉地交了兵符,回家养老了。
今年,皇后主动提出减少后宫开支,带领后妃养蚕耕农,兴起节俭之风,偏偏九王爷水沁上奏,称宗室日子过得大不如前,不少皇族后裔甚至比不过一般富户,叫太上皇把皇帝提过去问了不少。
这事搁哪个皇帝都不会高兴的。
“咱们水家的后人,朕冷眼瞧了一瞧,倒也有几个能干的,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家人。”皇帝轻抚着砚台,抬起眼皮,“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兄为帝,弟便是臣,君臣有别,这话对不对?”
端王连声称是。
“朕也没空去见九王叔,端王叔什么时候见着了,就替朕跟他说一说,若要当差,便是为臣,学会了怎么做臣子,自然有能干的事儿。”
皇帝这话说的可就重了,端王也是满心酸楚,却也不敢辩驳,便听得皇帝又问了一句:“如今朕的子侄,一个个地仰着头颅,比朕还要高贵几分,仿佛天下人都是蝼蚁,可是真能上台面的,朕看着也不多,咱们就不比王相宋卿这样老实稳重的,年轻的林侯柳郎,好像也能压他们一头似的。想当年端王叔你可是十几岁就上了战场了,现在的孩子啊……”
端王虽然看自己的儿子也有嫌他不争气的意思,但是听皇帝这么一说,便知道大事不妙,又听到皇帝问:“端王叔觉得如何?”便只得硬着头皮道:“林侯柳郎,那别说是年轻人里头的佼佼者,便是让老臣年轻时候同他们比,也不大敢的。”这话却是说过了,只是毫无奉承之意,只听得出几分质疑。
皇帝笑道:“朕原还以为,端王与景宁还有几分交情呢。”
“郡君是大长公主的孙女才封的郡君,这个臣自然是知晓的。”端王道。
“母后有意把景乐许给孔家。”
端王轻轻地摇了摇头,孔家名声过盛,历朝历代,多的是皇帝把女儿妹妹许到他们家去,不过如今皇帝想的是操纵孔家,这却有些冒天下读书人之大不韪了,和惠大长公主在他们家几十年,生儿育女,仍旧只是公主而已,再多一个景乐,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叫公主之间离心。
皇帝道:“端王叔不同意?”
“臣不敢乱说。”端王道。
“王叔太谨慎了。”皇帝笑了一声,“天也晚了,王叔留在宫里用膳吧,正好陪父皇说说话。”
太上皇自打中了风以来,便越发地觉得心里有股子气,尤其是身边还有个贾家的姑奶奶小心伺候着,叫他时不时地想起当年策马疆场的自在快活,豪情壮志郁结胸口,看到端王也白发苍苍了,倒也叹了口气:“咱们老兄弟,都老了啊。”
端王苦笑了一声,也不知如何搭话,只道:“这些时候夜里头时常盗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身子大不如从前,干什么都力不从心了,以后,估摸着也没多少时候进宫来给陛下请安了。”
元妃笑道:“端王这是什么话,你同父皇,都是老当益壮。”
端王皱了皱眉,元妃无论如何,那是太上皇的儿媳妇——还不是正经儿媳妇,是个贵妃,总在公公这边伺候着,有些不像。宫里头虽然没有人敢明着议论,闲言碎语绝不会少,太后皇后也不管着,端王家教严谨,自然看不过眼,只是什么也没说,笑笑就过去了。
“咱们老兄弟喝两盅。”太上皇道。
端王知道太上皇刚中过,不能过饮,便道:“陛下恕罪,老臣这身子,是越发地不中用了,前不久太医才说,若要血脉通畅,便最好戒了这杯中之物,恕臣弟不能陪皇兄畅饮了。”
太上皇果然叹了口气:“人老了啊。”
“谁说不是呢。”端王想起今日在御书房被皇帝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儿,也道,“臣到了这会儿才算是明白,当年廉颇是个什么滋味。不过臣梅廉颇那样的觉悟,如今咱们这天下也比那时候太平,臣就想着,再多活两年。”
他这话说得实诚,太上皇和他本来就是极亲密的堂兄弟,战场上相互照应过,又有和惠的关系在,对端王府向来宽待,如今听了便是一番感慨:“和惠今年上京送景宁嫁人,估摸着,也是朕最后一次见她了。她气色倒还好。”
端王笑了笑,道:“是啊,公主气色倒好。”
“景宁嫁了个厉害人家啊。”太上皇不动声色道。元春在一边听着,皱了皱眉,依旧是笑盈盈地,帮端王倒了一杯果酒:“王叔尝尝,这是江南那边供上来的,有股果儿的甜香,酒味不重,喝了也不上头,还有养生之效。”
“谢娘娘。”端王忙道。
太上皇问:“和惠同你说了没有,当年怎么想的起来把景宁嫁到林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