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来在我脑海里构思和成熟起来的一切是没什么希望了。当他们捣毁了我珍藏的书籍的同时,他们也就把我生命的一部分埋葬了。但我决不屈服,决不让步,坚决不让自己生命的另一部分在这间267号白色牢笼里不留丝毫痕迹地完全毁掉。因此,我现在正从死神那儿窃取来的一点时间,抓紧写一些捷克文学的札记。请你永远记住将要把我的手稿转交给你的那个人,正是他使我不至于完全、彻底地从人世间消失。他给我的笔和纸,唤起了我一种只在初恋时才会有的感情,引发出了一种难以言传的心绪。当然眼下没任何文献资料,更无从引经据典,要写出一点东西来是不容易的,即或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些活生生的,我似乎可以触摸到的一些东西,然而对我的读者来说却会是些模糊和不现实的。因此,我得首先给你,我亲爱的,给我的助手和第一个读者写信,因为你最能猜透我的心思,而且你还可以和拉扎以及我那位白发苍苍的出版家一起做些必要的补充。我的心和脑子可说是装得满满的,但这儿的四壁却空空如也。你要写有关文学评论、札记一类的东西,而手头上却连一本哪怕只让你瞟上一眼的参考书都没有,这岂非咄咄怪事。
命运原本就是那么荒诞不经。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那广袤的旷野、阳光和风。多么愿意成为生活在它们之中宇宙万物的一分子:像只小鸟或一簇灌木,一片云或一个流浪汉。然而多年来,我就像树根一样地注定要生活在地下。这些树根或许长得歪歪扭扭很是难看、发黄的,它们被黑暗与腐烂物包围着,然而它们却使地面上的生命之树昂首挺立。无论有多大的风暴也休想将那根深蒂固的生命之树吹倒。这就是树根骄傲之所在。我也以此感到骄傲。我从不后悔我成了树根。
我没什么可悔恨的。我力所能及的,我都做了,并且乐意去做。但是那光明,我钟爱的光明,我多么愿意破土而出,在它的光照下茁壮成长,长得挺拔高大;我多么希望也能开花,也能结出可供食用的果实来呀。
喏,有什么法子呢?
在由我们这些树根支撑着的树上,一代新人正在发芽生长、开花结果。他们是社会主义一代的工人、诗人以及文学评论家和历史学家,纵令迟一些,但他们将会更加出色地去评论我已无法评论了的一切。这样,我的果实方能变得甘甜和丰硕起来,虽然已永不会再有白雪飘落到我的山头。
1943年3月28日于267号牢房致戈培尔部长的一封公开信…捷克知识分子的回答
国社党的宣传部长、宫廷小丑戈培尔,从所谓的捷克知识分子中挑选了几名代表,邀他们去德国,聆听他的演说,并大肆渲染此行之重大意义。他那充满恬不知耻的收买和威胁利诱的演说不仅是对被邀者而言,而且也是对捷克整个知识界而发的。按戈培尔所说,捷克民族还来得及表明其态度:是〃心甘情愿地参加到德国新秩序的建立过程中来呢,还是在其中进行反抗〃。言下之意,是跟德国友好呢还是与它作对。这位部长还进一步强调说,捷克民族想走哪条路这取决于知识分子的引导,因为人民的想法总是与他们思想的领导阶层的想法是一样的。这就是戈培尔演说的精神实质。
纳粹分子们曾力图用尽各种手段来分化瓦解捷克民族的英勇反抗。但他们从来也没得逞过。他们曾力图引诱捷克青年。这也是白费力。他们努力讨好捷克工人阶级,其结果是他们的一些走狗连从工厂、车间逃走都来不及。如今他们想利用捷克知识分子来钻进民族的心灵这或许会奏效的。〃请到我们这儿来服务吧,〃戈培尔露骨地说,〃这对你们有利,好处是大大的。〃他活像个准备要签定一个一本万利的合同的商人:你们上我们这儿来服务,一旦我们拥有了你们,那么整个捷克民族就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了,要知道,人民的想法总是与他们的思想的领导阶层的想法是一样的。换句话说,要是你们叛变了,那么整个民族也就会被出卖。这样说虽不太含蓄,但却更准确些。
捷克知识分子面对这般卑鄙的建议,如此下流的侮辱,是不能不作出回答的。我们有为自己本身、自己的荣誉、为自己的民族以及民族中的一切进步力量、民族解放斗争行列中和我们携手并肩的一切人们发出回答声音的义务。所以我们现在就来回答。我们,捷克的音乐家、演员、作家、工程师;我们,被你们的恐怖政策所捆绑着双手的我们;我们,自己成千上万个同志在你们的牢狱和集中营里遭受着非人的折磨的人们。
我们,捷克知识分子,我们现在就来回答您。
戈培尔部长。
永远不会,您听到没有,我们永远不会背叛捷克人民的革命斗争;我们永远不会去为你们服务;我们将永远不会为黑暗和奴役服务。
您期望我们什么呢?让我们在捷克人民中间帮助扩散您那字字句句都浸透了谎言的欺诈宣传吗;让我们用自己诚实的劳动,在我国文化界赢得的名声去为这种欺诈宣传涂脂抹粉吗;让我们把自己的声音和笔杆奉献给您,为您的谎言所支配吗;让我们滥用自己人民的信任,并劝他们走上必将导致毁灭的道路吗?不,我们决不这样做。
您期望我们什么呢?让我们合伙干你们那些血腥的暗杀吗;让我们与你们的盖世太保为伍,像你们一样的穷凶极恶吗;让我们像盖世太保屠杀捷克人民的身体那样地去毒害他们的灵魂吗;让我们帮助你们的所有暴徒来镇压你们制服不了的捷克人民的骄傲和壮丽的反抗吗?不,我们决不这样做。
您究竟期望我们什么呢?让我们自戕?我们当然不会这样做。
我们,正如您所称谓的那样是〃民族思想上的领导阶层〃,我们确实和自己国家的人民有着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联系。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民,而是说我们代表他们、表达他们的意愿。我们,我们这些文化人和自己民族的最进步的力量总是生死相联的,这我们是知道的。在捷克知识分子曾经确实是民族思想上的领导阶层的各个时期,在捷克文化上具有重大意义的各个时期,捷克文化中所有著名人物都是和使得人类进步的最大胆的思想联系在一起的,在它的伟大旗帜下,我国人民为自己的生存而战,虽受尽折磨、备受熬煎,但并没有毁灭沧亡,因为他们从不放弃斗争。
〃为人类的自由——在我国曾经
鲜花怒放。
——今天的捷克人仍旧这样,
——一如往年:
这个信念把我们大批带进了坟茔,
却又把我们引上光荣的路
——前进,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