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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部分(第2页)

这些逃难的百姓并不知道这条硬杠子意味着什么,但听说可以进城,都觉得抓到了救命稻草。士兵们在城门口一个一个检视,觉得够格,就拿绳子捆了手,绑成一串,说是“还要再问话,谨防着有奸细进城捣乱”。大家为了进去,捆手又不疼又不痒,还觉得是个盼头。

也有些不想与家人分开的,便是求爷爷告奶奶,甚至趁乱溜进去几个。守城门的士兵本就一肚子没好气,此刻更是大为光火,横过矛杆就打,见一个百姓怀里裹着三岁左右的小儿偷偷往里钻,便一把把小儿抢过来丢在地上。

那百姓跪地哀求道:“军爷!此时丧乱,我家十余口人,只剩下这一个小儿!求你让我带他进去,我自己背着他,只要一份口粮,绝不给雍州城增加负担!”

士兵正在急躁中,怒道:“你带一个小儿,他带一个小儿,雍州城里地方好大、粮食好多,专门替你们养小儿么?你们进雍州,也不过到各处庄园给世家大族做部曲佃户,自己都未必忙得过来,还有闲工夫养小儿?!”他一巴掌打在那百姓脸上:“爱进进来,不爱进滚!”

而那三岁的孩子,吓怔了片刻,见自己阿父被打得鼻孔出血,顿时嚎啕大哭,扒着士兵的腿缝想要回到自己父亲身边去。那士兵顺便一脚跟,把小儿像皮球似的踢开老远,又被涌进城里的人脚踩了几记,踢了几下,“咕噜噜”掉到了护城的浅沟壑里。

那失去儿子的百姓疯了一般跳进冰冷的水沟里,半日才捞起自己的儿子时,孩子已经脸色发紫,没了气息。那人也浑身冻湿,号泣难以辍声,最后张着嘴呼吸不继,湿衣服都起了一层冰渣子,人瘫倒在地,亦没有再起来。

等杨寄到时,盛铭也已经到了。但是盛铭远远地坐在高车上,从里墙望着外头。他狐裘氅衣,面孔冰冷,远远见杨寄过来,大声道:“杨将军,你该管管你的人了。”

杨寄从高墙之下,仰首看着高墙之上的那个人,只觉得那人的面孔扭曲得异常难看。他在家中轻歌曼舞、穷奢极欲,却对这些将以骨血填沟壑的百姓报之以如此的冷漠和贪婪。杨寄不屑地望着盛铭两边排好队列的弓箭手——其中一半是国家养的府兵,一半却是盛铭私蓄的部曲——他冷笑道:“怎么,盛刺史想杀人了?”

盛铭摆摆手,示意弓箭手把弓箭放下,笑道:“杨将军,你我同僚,何必为这些竖子下民弄得白眉赤眼儿的?”

杨寄笑道:“因为,我也曾是个竖子下民啊!”他瞥见听闻消息的沈沅已经在马车上急急地出了内城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居高临下的盛铭道:“我和他们是一拨人,只怕有玷了那么雍容富贵的雍州,有玷了盛刺史的高名!”

盛铭收了笑:“杨将军,不必吓唬盛某,要走,某也不送。”

杨寄看了看呆滞在城门内外的人们,咬咬牙问道:“我要去荆州,愿意跟我走的,就走。”

被缚着手的人、还在城外的人,都有想出去的、想进去的,犹豫了半天,大部分北府军和少部分民人,选择了跟杨寄走,亦即选择了在一路的颠簸、凄寒、饥饿、惶恐中过年,继续奔向并没有更多指望的前方——荆州。

☆、第146章 求告

郑人曾言,孔子惶惶如丧家之犬。杨寄被逼着读书时读到这段,当时还嘲笑着和沈岭大大地讨论了一番。如今轮到他自己了,这其中悲切辛酸又无处诉说的滋味,让他一边忍着眶子里的泪水,一边对自己苦笑。

赴荆州会发生怎样的事,他也不知道。一无权势人马的他,只怕和在雍州是差不多的结果——甚至更坏,王庭川的家世背景比盛铭好得更多,而他妻兄皇甫道知,只怕又正窃喜于杨寄的落势。可杨寄此时,竟然无处可去了。

荆州城门果然也是对他紧闭着的。杨寄无望地看着高大的城墙,又回首看看自己带着那些老弱残兵,这些士兵这段日子打仗、奔波,压力又极大,此时一个个拉扯着妻子和小儿,消瘦蜡黄,站在那里被寒风一吹,腿脚里都在打晃。

杨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马车里对沈沅说:“我无论如何要闯一闯荆州,如果回不来了……你不要再把金银拿给他们了,偷偷带着阿珠和咱们儿子,渡江回秣陵吧。”

沈沅张了张嘴,眼见得眼眶子湿了,却“呵呵”笑道:“你不是白虎星下凡吗?这会儿怎么怂了?”

杨寄摇摇头,自嘲地说:“啥白虎星啊!牵强附会的瞎话,我们自己还不明白吗?我充其量就是个运气不错的赌徒,现在赌运大概也用完了,想跑也不一定跑得掉。”

“扯淡!”沈沅狠狠地在他背上敲了一下,把他不知不觉已经弯曲了的脊柱敲直喽,“我二兄既然能和王驸马相谈甚欢,你为啥不能?不就是求求他好心收留吗?他要实在不愿意,咱们就走!”

杨寄苦笑:她哪里懂里头的门道!他杨寄自从踏上了政途,得罪了多少人了,干了多少叫人眼红的事了,是说走就能走的吗?不和赌场上一样,但凡赢得多了,那帮子输了的赌徒们,眼睛就会恶狠狠地盯着你,哪肯放你赚了一褡裢的钱回家?除非你再赢,一直赢,赢得他们没话说;否则,就是输得光屁股了,他们生了妒忌之意后就绝不会再生同情了。

不过,有了沈沅的排解,心情倒是好了点。杨寄披了御赐的斗篷,掸了掸上头的尘灰,鼓足勇气去叫开荆州的城门。

一番盘问后,荆州的守城士兵亦是没好气地说:“等着!”杨寄心道,雍州的气都受过了,荆州再受气也习惯了。因而,好半天后,当士兵们终于得到了荆州牧——王庭川的钧令,打开城门,却又只许杨寄带十个亲兵,还把他们当贼似的从头到脚摸、捏检查一遍,方虎着脸说:“可以了。”

他们十一个手无寸铁,再经新的奔波后,衣衫已近乎褴褛,背后由三四十号荆州兵看着,简直是押解一般。

好容易到了荆州都督的府邸,这地方杨寄也待过,现在整修过了,显得格外精洁。杨寄深吸了一口气,进到了荆州都督府款客的花厅里。

这些文人雅士们都是一个德性!王庭川也在院子里种植梅花,而花厅里除了焚香,亦摆了插瓶的蜡梅和盛放着的水仙,里头香气幽幽,中人欲醉。杨寄一帮子极为踟蹰,上次他们的臭脚已经惹得盛铭家的小丫鬟不快了,这次又要丢人了吧?

杨寄心一横,说:“兄弟们,进屋总得脱鞋,脱吧。”又对门口侍奉的丫鬟招呼:“对不住,一路上河流都冰封着,好容易打点净水都只舍得喝水做饭,不舍得费柴烧来洗脚。我们都脏得很,你们海涵。”

服侍的小丫鬟吃惊地眨巴着眼睛,里头却传出“噗嗤”一笑:“杨将军真是快人快语,实诚人!”

王庭川峨冠、鹤氅、宽袍、博带,优雅地坐在主位的蔺席上,手里的玉麈一挥,扬起一阵清风似的,香炉里袅袅的香烟都腾起流云的模样。“请坐。”他是主人,打量了一眼杨寄那身御赐的斗篷毛都掉得半秃了,狼狈!他却还含着笑,客客气气道。

杨寄眼睛一睃,恰见下首的位置上,笑吟吟在喝茶的正是他的大舅子沈岭。沈岭又白又净,也是打扮得仙人似的,那双丹凤眼瞥过来,带着笑意:“杨将军,客气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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