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有一件深感后悔的事,可肯定不是东山复出,而是允许女儿嫁与王国宝这个奸佞小人,当时他之所以首肯,一方面是王国宝恶迹未显,又讨得爱女欢心;更主要是形势所迫,为维持王、谢两家密切的关系,他不得不答应王坦之为儿子的提亲。
这一、两年来,王国宝与司马道子过从甚密,前者的从妹是后者的妃子,两人臭味相投,均是沈溺酒色之徒,自是互引为知己。兼之两人都因不同理由怨恨谢安,嫉忌谢玄,情况愈演愈烈。
王国宝对谢安的不满,起因于谢安厌恶他的为人,不重用他,只肯让他做个并不清显的尚书郎。王国宝自命为出身于琅琊王氏名门望族的子弟,一直都想做清显的吏部郎,不能得偿所愿,遂对谢安怀恨在心,用尽一切方法打击谢家。今次南北之战,王国宝和司马道子均被排斥在抗敌军团之外,他们心中的怨愤,可以想见。
谢安心情沉重的举步登上主堂的石阶,一位贵妇从大门迎出,乍看似是三十该人,细看则已青春不再,眼角满布掩不住的皱纹;但岁月虽不留情,仍可看出她年青时当具沈鱼落雁之色,一副美人坯子,神态端庄娴雅,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谢安愕然道:“道韫!竟是你来了。”
谢道韫是谢家最受外人推崇的才女,被称誉可与前古才女班捷妤、班昭、蔡文姬、左芬等先后辉映。她是谢安最疼爱的侄女,谢玄的姐姐。她也是嫁入王家,丈夫是当代书法大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不过这椿婚姻并不愉快,谢安可从她每次回娘家时眉眼间的郁结觉察到,只是谢道韫从来不谈丈夫的事,他也弄不清楚问题出现在何处。
她清谈玄学的造诣,更是名闻江左。每次谢安见到她,心中都暗叹一句为何她不生作男儿,那谢家将更经得起风雨,不用只靠她弟弟谢玄独力撑持。
谢道韫趋前牵着谢安衣袖,移到门旁说话,道:“国宝把二叔闲置他的怨气,全发泄在娉婷身上,还……唉!让她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吧!”
谢安双目寒光一闪,沈声道:“那畜牲是否敢对娉婷无礼?”谢道韫苦笑道:“有二叔在,他尚未敢动手打人,不过却撕毁娉婷最心爱的剌绣,真令人担心。”
谢安回复平静,淡淡道:“若那畜牲不亲自来向娉婷谢罪,休想我让娉婷回王家去。”
谢道韫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叔可知圣上已批准运用国库,兴建弥勒寺,以迎接弥勒教的二弥勒竺不归,若不是苻秦大军南来,此事已拿出来在朝廷讨论如何进行了。”
谢安心头剧震,如翻起滔天巨浪。
南晋之主司马曜和亲弟司马道子兄弟二人督信佛教,所建佛寺穷奢极侈,所亲呢者多是男女僧徒。
佛教传自天竺,从姓氏上说,僧侣的竺、支等几姓来自天竺和大月氏,属胡姓,中土汉人出家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他的方外好友支遁本身是陈留汉人,也改为姓支。
因君主的推崇,出家僧侣享有许多特权,在某种程度上等若高门大族外另一特权阶级,不但不用服兵役,又可逃避课税。寺院可拥有僧只户,为其耕田种菜;更有佛图户担负各种杂役。至于什么白徒、养女,都是为高层的僧侣拥有奴婢而巧立的名目。还有更甚于高门大族者是沙门不须遵循俗家的规例,所谓一不拜父母,二不拜帝皇,此之谓也。
佛门愈趋兴盛,对国家的负担愈重,实为南晋的一大隐忧。
可是比起上来,都远不及新兴的弥勒教为祸的激烈深远。弥勒教是佛教的一种异端,谢安本身对佛教的教义并无恶感,否则也不会和支遁交往密切,不过弥勒教却是另一回事。
原来在佛经对释迦佛陀的解说,释迦并不是唯一的佛,谓“释迦前有六佛,释迦继六佛而成道,处今宾劫,将来则有弥勒佛,方继释迦而降世。”又说“释迦正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而现在是“正法既没,象教陵夷”故释迦的时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第八代弥勒即将应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庆,正是高举“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旗帜,创立弥勒教,自号“大活弥勒”,势力迅速扩张。竺不归则是弥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两人的武功均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佛门各系高手曾三次联手讨伐二人,均损兵折将而回,令弥勒教声威更盛,聚众日多。想不到现在竟与司马曜和司马道子搭上关系,令其势力伸延到南方,确是后患无穷,不知如何解决。谢安的震骇不是没有理有的。
谢道韫的声音在耳旁续道:“据凝之所说,司马道之的心腹手下越乎和菇千秋,正负责张罗兴建弥勒寺的费用与材料,此事是势在必行,令人担心。”
谢安深吸一口气,苦笑摇头,道:“此事待我与支遁商量过再说,现在让我先看看娉婷。唉!我这个苦命的女儿!”安玉晴神色平静接过燕飞和刘裕默绘出来的玉图,一言不发的躲到最远的另一角落,细阅和比对地图去了。
坐在石阶的刘裕对安玉晴离开他的视线颇感不安,因她邪功秘技层出不穷,低声提醒两人道:“小心她会耍手段弄鬼。”
燕飞知他心中不满自己阻止他们杀死安玉晴,免她碍手碍脚,暗地一叹,道:“时间无多,今晚我们必须完成任务,然后再设法离开。”
拓跋珪往安玉晴隐没处的一排酒罐瞧去,咕哝道:“至少该把她弄昏过去,对吗?”
燕飞道:“我们若要脱身,还要借助她的小把戏呢。”
两人这才没再为此说话。刘裕目光投往拓跋珪,肃容道:“拓跋兄目下和慕容垂是怎样的一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