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顾家村的第一天,孟三金是有些后悔的。
孟三金自己其实也是搭头,顾璟在他这里花了那么多钱,虽然貌似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草原顾家村,但孟三金没道理不来。
他是半夜发现的身体不适,先是发了热,不过温度不算高,想着应当是白日里吹了风受了点寒气,便也每当回事。
他自小身体好,从来不曾生过什么大病,发热风寒了也总是睡一宿便能好,却不曾想睡到半夜,肚子闹将起来,咕噜噜的一阵响,一股难言之意直往下三路窜。
孟三金当即变了脸色,“噌”的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跑,到了外面一瞧这陌生的景色就有些傻眼,最后还是在顾八的指引下找到的茅房。
“顾八兄弟,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孟三金当时的语气是极为诚恳的感激。
之后,他几乎是住在了茅房,等到终于从里面出来,脸白了腿软了,天也亮了。
这“病”来得蹊跷突然,孟三金很难不作他想,细数来顾家村的点点滴滴,可疑的也只有晚上那顿饭了。
现在想来确实诸多疑点,比如他们明明是一起来的,却直到他与顾九吃完了饭,其他人才进来,嘴里说着可惜,可当顾昭玉表示可以再做一份时,又都纷纷摆手拒绝,找借口离开了。
谢游那个侍从也总是偷眼打量着他,与顾八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当时只以为是对自己身份好奇罢了。
“而且我的这院子离顾家也不近,按理来说,顾八不该出现在院里吧?”孟三金动了动肩膀,扇子轻轻在肩上那双手的背部敲了敲,“小影,你来给公子我分析分析。”
小影,也是商队的女账房,闻言手上的动作细微的顿了顿,沉思了片刻问道,“顾八公子当时可有什么反应?或者说了什么话?”
孟三金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掩盖住唇角泄露出的几分情绪,反问道,“你与他接触过几次,可曾在他脸上看到过什么表情?”
小影哽住,“似乎没有。”
“那便就是了。”孟三金眯着眼睛笑,“这顾家的几位说是兄弟,不仅长得不像,性格也完全不同。”
“啊?”小影惊奇连连,“除了小九公子,顾家的六七八三位公子都沉默寡言,我瞧着都有些分不清呢。”
“这璟公子还好些,到底一路相处这么久,我还记得他的模样,可六八两位公子都喜欢默不作声的站在角落里,我方才想了半天,也只记得顾八公子是位拿着弓的年轻公子,至于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我可就完全不记得了。”
“那是你还没修炼到家。”孟三金摇了摇扇子。
小影痴笑了两声,“那是,公子可是过目不忘,我哪里比得上。”
“少给你们老板我戴高帽子。”孟三金脸上笑容淡了一些,有些意兴阑珊的合上扇子。
小影自觉地噤声片刻,捡起了原来的话题:“我听说,那位顾八公子负责那些鲜卑人,夜夜都在巡逻,想来应当是凑巧的吧?”
“而且,若真是那日的晚饭有问题,小九公子不也同你一起吃的?我今日还碰到他了,活蹦乱跳的嘞!”小影提到这位小公子也似乎被他的热情感染,眼睛弯成半月牙。
他们这些做生意的,看惯了尔虞我诈斤斤计较的人,偶尔见到这些过于纯真跳脱的孩子,心中纳罕的很。
“是么。”孟三金不置可否,他脑中掠过从小见过的那些所谓纯粹质朴之人,无一不是在背后有着另有一番面孔,将自己的虚伪、自私、愚蠢暴露无遗。
世人皆伪善,始终如一太难了,他果然还是愿意同聪明人交往。
不过对于其他人,孟三金也从来不多做要求,对方怎么想是对方的事,他只是一个外人又何必多置喙。
他合扇往椅背上靠了靠,闭上了眼睛,“罢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尽早离开便是。”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翌日,草原便变天了。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虽然尚未看到雪,但这呼啸而来的北风当真吹得人寸步难行,再加上温度拦腰般降下来,孟三金未免自己真的得把铁梨木马车做成棺材,还他十八年后一具“香尸”,只能被迫的留了下来。
好在在来草原之前,顾璟说服他签订了长期供原煤的合约,之后也带了一些过来,每天白天都昼夜不停的烧煤,到了傍晚挨家挨户分了一些,屋子里倒是也不那么冷。
之前说过,孟三金专门赚富人钱,他原本是只卖银骨炭的,顾璟以几乎是成本价找他买原煤的时候,他都以为这是哪位死敌派出来捣乱的。
顾璟一共找他买了三次东西,每一次量都非常大,而每一次结尾都必提卖煤的事情,被拒绝也总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息怒,也不像别的被拒绝之人一样,会央求他说可以再谈谈什么的,他淡定的像是随口一提。
偏偏每次都要这么一提,又不继续说下去,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孟三金做过很多生意,见过很多商人谈判的话术,可他承认在那一刻,他还是有些许上头了。
“其实这煤我也不是不能卖。”孟三金到底主动提起了原煤买卖。
顾璟立刻像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般,唇角微不可见的往上扬了扬,开洪泄闸般的跟他说起草原顾家村。
其实这么微小的弧度,换一般人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但架不住孟三金观察入微,对一些细节的变化尤为敏感。
他当时心中颇为懊恼:想不到顾璟浓眉大眼看着一副正直模样,实则心机这么深沉,对于谈判之道是如此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