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才走出去两步,突然身后映出一团光,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爱小姐蜡烛都不拿一支,是要去哪里?”
艾亚转身,就看见罗切斯特一只脚支着倚在自己隔壁的门边,不但一只脚被包成了超级大面包型,连脸也被包得七七八八看不出原型。
这付形象的罗切斯特差点让艾亚失态地笑出来。赶紧低下头行了一礼:“晚上好,先生。我是去向莉娅要支蜡烛,我的蜡烛燃完了。”
“蜡烛?我这里有。你别去烦莉娅了。大晚上的,摸黑下楼梯,你也不怕摔着。”说着,不管艾亚,直接转身,扶着门一跳一跳地往屋里走去。
见罗切斯特这样,艾亚当然不能视之不理,连忙提着裙子上前去,接过罗切斯特手中的蜡烛:“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罗切斯特微微侧过脸,看了艾亚一眼:“在我的卧室修整好之前,我就住在这里了。爱小姐,请欢迎你的新邻居吧。”
艾亚一愣,连忙点点头:“我以为先生会选择图书室旁边的客房,毕竟那里要大得多。”
艾亚走上前去放蜡烛,所以没有看见罗切斯特因为她这一句话而稍稍狼狈了的眼神。
“蜡烛在左边第一个抽屉里,自己拿吧。”罗切斯特好容易移到椅子旁,坐下来,喘了口气,才懒洋洋地道。
艾亚依言拿了蜡烛出来。转过身,向罗切斯特行了一礼:“谢谢先生。那么,晚安,先生。”
“怎么?这么急着走?”罗切斯特一挑眉,声调很慢,但口气很坏。好象艾亚突然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艾亚一怔,转过身来,看向罗切斯特,一脸的询问:“先生?”
罗切斯特皱紧眉头,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见艾亚恍然大悟的声音:“先生……刚才是要出去吧?要我帮忙吗?”
罗切斯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懊恼得几乎想撞墙。揉了揉额头,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抬起眼,看向那个假装一付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的人,声音很冲:“我是打算叫人来给我念书。你来了正好。爱小姐,坐吧。”
“这……不合适吧。现在这个时间……”艾亚看了眼房间,炉火燃着,其实说起来与休息室区别不大,但对于淑女来说,与男士的交往都应该是在被监视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孤男寡女的状态。可是看见罗切斯特的猪头怪脸还有面包一样的脚,艾亚又有些犹豫。
“要怎么才合适?”罗切斯特没等艾亚说完,直接截断她的话,声音低沉冷静,好象在压抑什么:“非要有一把火助兴,爱小姐才肯为我做一点事?”
听了这话,艾亚皱起了眉。这人又在无理取闹了。谁今天得罪他了?
“看啊,爱小姐,我已经让你为难了,是不是?请你为一个伤残了的老男人读会书,确实是太委屈你了啊。”
——好极了,直说不行,就来激将。
艾亚心中也憋了口气,却不得不吃这套。谁叫他是自己的上司,谁叫他昨晚还救了自己的命,谁叫他伤成这样,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呢?
艾亚一语不发,在罗切斯特的对面坐了下来,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本书,封面上用花体字很漂亮地写着《十四行诗》,作者:莎士比亚。艾亚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罗切斯特这样阴阳怪气的家伙也会读诗!
“正如你将很快地告别青春而衰朽,你也会很快地从孩子那里得到新生。当你告别了青春,你青春时代所赋予你的新的血肉,仍将属于你……”
“好了,别念这首。它让我感觉到自己的苍老。最可怕的是,明明老了,还渴望青春。我可一点都不喜欢孩子。”罗切斯特盯着艾亚:“爱小姐,你觉得我老吗?”
冷静地谈崩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艾亚暗自吃了一惊。在前世,很多三十几岁的男性还想过儿童节呢。这位已经在担心老的问题了。
艾亚斟酌了一下,让罗切斯特开心和不开心都很容易。可是,他开心自己就会不开心,他不开心呢,又会想办法让自己不开心。于是艾亚眨眨眼睛,非常平静地看向罗切斯特,回答:“尚可。”
罗切斯特的黑眼睛难得地呆滞了一下,皱起了眉头,声音明显得不耐烦:“什么叫‘尚可’?”
艾亚顿了一下:“先生,您为难我了。”不理罗切斯特扬起的眉毛,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您也知道,我年纪轻阅历浅,见过的男性不超过十位。对于他们年轻与老的问题,除非类似于象费尔法克斯太太与阿黛拉这样明显的表现,否则我是无法判断的。所以,我给您了这样模糊的回答。请原谅我,先生。”
罗切斯特眼光闪了闪,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这样想起来,爱小姐,以你的年纪与阅历,竟然敢登广告寻找工作,确实是勇气之举。”
艾亚连忙躬身,面无表情地狗腿:“是的。能遇见先生这样仁厚的主人是我的幸运。”
听了艾亚的话,罗切斯特面色一寒:“人不可能一辈子好运的。靠运气做选择?爱小姐,你不会如此幼稚吧?”
艾亚一顿,虽然这话完全说到自己的心坎里去了,但是这口气这场面却是自己在受训!艾亚抿了抿唇,点头道:“受教。”
“你在生气,爱小姐。”罗切斯特似乎对于艾亚生气的表情特别欣赏,口气轻快起来:“是因为我说了真话吗?”
不加后面一句还好,加了后面一句,艾亚本来不生气现在都要生气了:“不,先生。我不会因为听见真话生气。我只是……觉得时间晚了,先生应该休息了。”
“还说不生气?”罗切斯特的声音中甚至带着笑意了:“现在还不到九点,怎么算晚?”
这回,艾亚真的生气了,严肃着表情,一眨不眨地看着罗切斯特的眼睛:“先生。在我看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都算晚。”
罗切斯特的笑意瞬间收敛,整个人直起来,以一种复杂到让艾亚心悸的眼神回视过去,似喜似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现了一丝笑意:“没想到爱小姐是个墨守成规的卫道士呢。不过,爱小姐即使不信任我的人品,也应该……”说着,指了下自己的脚:“谁都知道这种时候我可无力对爱小姐做什么的。”
艾亚皱着眉:“与相信与否无关,甚至与您对我做过什么也无关。先生应该知道,女孩子的清誉对于女孩子的未来有多么重要。而我,一个孤女。我与您站在这个世界的不同高度。正如您曾经对于善良的推论一样,我也是没有不墨守成规的资本的那一类人。先生,请您原谅我的直率。”
闻言,罗切斯特的手僵在椅背上良久,才放松下来:“这么说,爱小姐,就算道德标准不从于你心,你也会遵从到底了?”
艾亚怔了一下,想起三楼的那个疯子,想起了原版简·爱,有了那样澎湃的爱情之后,还是会因为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而放弃一切。那样,才算是对自己说的这个理论的完美诠释吧?艾亚只怔忡了一秒,还是点了点头:“在我没有资本改变之前,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