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绝望就好像一桶变质的酸奶,黏腻又酸臭,稀稀拉拉地裹住他的全身,缠着他无休止地往下坠,似乎想将他溺死在这片黑暗中。
齐燕白知道自己正在陷入一场无可挽回的浩劫,但他身心俱疲,连半分挣扎的念头都提不起来,哪怕听见了门锁的响动,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看起来毫无反应。
他本以为外面不是来宣传安全保障的物业,就是来插小广告的兼职生,叫不开门自己走了——但他等了两秒,却没等到预想中的门铃声,反而是密码锁猛地一亮,似乎被人从外面启动了。
清晰的输入音一声一声地快速响起,紧接着,还没等齐燕白反应过来,门锁的提示灯骤然亮起一抹绿色,密码正确的提示音响起后,门锁自动弹开,向外弹出了一道极窄的门缝。
这声提示音落在静谧的夜里,简直像是一场惊雷,齐燕白终于从那种木然的雕塑状态里脱身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见房门被人从外拉开,紧接着一只脚踏进玄关,正好踩碎了一只落在地上的死虾。
高帮马丁靴的重量惊人,那只虾顷刻间被踩成了一团烂泥,齐燕白的视线随之上移,借着走廊里声控灯的微弱灯光,看清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陆野已经换了身衣服,便装外面套着一件执勤服的外套,他肩头的布料被水渍晕得颜色发深,看起来沉甸甸地搭在他身上。
他神色自然,进门后一眼都没看沙发上的齐燕白,只是习惯性地在门口的地垫上蹭了一下鞋底,然后转过头,伸手要去关上房门。
那一瞬间,齐燕白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疯了。
不然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看见陆野,还看见他这么自然地走进家门,就像一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幻觉吗,齐燕白近乎冷静地想,幻觉可以这么真实吗。
齐燕白的思绪混乱得无以复加,但还没等他彻底分清面前的陆野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就见对方的视线微微下移,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回头拍开了墙上的灯。
原本黑暗的客厅瞬间被大灯照亮,雪白的灯光刹那间刺破了虚幻的边界,狠狠地钉进了齐燕白心里。
齐燕白的眼睛太久没见光,骤然开灯还有点不习惯,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亮光带给眼睛的刺痛,执拗而专注地盯着门前的陆野。
面前的人容貌清晰,神色自然,衣服上的各种细节分毫毕现,怎么看都不是幻觉的模样。
齐燕白眸光一动,冻结的情绪开始缓慢地复苏,那种荆棘一样混乱而尖锐的感觉重新席卷了他,齐燕白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一瞬,脑海里瞬间闪过千言万语。
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他看着陆野,最后只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去哪了?”齐燕白问。
“去医院了。”陆野说:“然后回警局销了假。”
陆野下午先是去了趟医院复查,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夹板也换成了更加轻便的固定绷带。
从医院出来后,他回了趟分局询问情况,事实上,昨天来敲门的确实是警局的实习生,但好在并不是因为公事,只是他们部门下班后聚餐,正好路过他的小区,所以想顺便来叫叫他,看看他在不在家。
姚星他们还问过陆野为什么失联这么多天,好在陆野预防针打得好,只说是手机丢了,还没来得及补卡,三言两语就混过去了。
“警局?”齐燕白眼珠动了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他伸手扶着茶几,缓慢地站起身,隔着半个客厅跟陆野对视着,语气僵硬地问:“……你不是辞职了吗。”
“没辞职。”陆野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辞职是假的,我只是请了一段长病假。”
齐燕白脑子里顿时一阵嗡鸣。
陆野没辞职,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齐燕白想,他之前的恐慌是假的,痛苦是假的,甚至连崩溃下的孤注一掷都是假的。
为什么,齐燕白不明白,他只觉得打心眼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那股愤怒就像是一场燎原大火,烫得他痛不欲生。
他那么恨我吗,齐燕白想,所以宁可这样骗我,逼我自己走上绝路,走到一个这么没法回头的境地。
如果不是以为陆野要走,齐燕白绝不可能绑架他,更不会露出自己这样难堪、这样疯狂的一面,以至于亲手断绝了他们和好的最后可能,让一切都控制不住地滑向了深渊。
齐燕白猛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压抑了一整个下午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骤然有了倾泻的出口,忽然变得尖锐且鲜明,甚至萌生出了一种锐利的恨意。
他恨陆野,恨他欺骗自己,戏弄自己,但与此同时又更恨自己,恨自己明明被他耍得这么惨,这么绝望,却还是为能见到他而感到高兴。
齐燕白分不清这种爱恨交加代表了什么,他只是觉得痛不欲生,整颗心都快被人捏碎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陆野看了两秒,紧接着猛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不管不顾地吻住了他。
这个吻像是一场泄愤似的发泄,客厅里的画架被齐燕白的动作带倒,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陆野向后踉跄了一步,肩胛骨撞上背后的门板,只觉得口腔内霎时间弥漫出一股铁锈味道。
这个吻凶狠而暴戾,分不清究竟是谁受了伤,但血腥味似乎更加刺激了齐燕白的情绪,他眼眶通红,手指紧紧地捏住了陆野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