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慕容评是睡在‘梅园’里的寝室,那里有一干家将日夜轮守,戒备深严。但是今夜,因为要照顾到前来赴宴的宾客们,所以他没有回梅园,而是睡在了东厢的客房。他的屋子一边紧邻着慕容恪的房间,另一边则是与慕容垂相连。
一声惊呼“有刺客!”从上庸王下塌的房间传出,打破了这深夜的沉寂,而后是极短的金铁相击之声和先后两声惨叫。后面的惨叫分明就是慕容评的声音。
最先赶到的是庄千棠。他冲进去便瞧见一名黑衣蒙面人正一剑刺中慕容评的胸口,情急之下无暇顾及已经倒在地上的上庸王的贴身护卫,连忙挥起戟刀直砍向刺客后背。
刺客感到身后刀气犀利,只得迅速抽剑回挡。庄千棠发现黑衣人左臂动作有些僵硬,怀疑他已经受伤。两人只照了个面,黑衣人便无暇恋战,寻了个空当扑出门外,逃窜而去。
庄千棠因为白天和司马尘不愉快的对话而心事烦重,一直合衣未睡。加上他和几个其他宾客的随从合住的房间离上庸王的不远,所以听闻动静当然首当其冲。
容楼和慕容冲也被惊醒,二人均来不及披上外袍就推门奔了出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黑影从他们面前掠过,几个鹞子翻身后跃上围墙,借着夜色的掩护逃遁而去。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追还是不追,又一条身影虎吼一声:“站住!”也追着前面的黑影飞身而去,看他手中握着的那把锃亮的戟刀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分明就是庄千棠。
容楼和慕容冲对视一眼,便心意相通。容楼急急追着庄千棠而去,打算和他一起对付逃走的刺客,而慕容冲急奔向上庸王的房间查看情况。
这会儿的功夫,“抓刺客!”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王府中乱成一团。
继庄千棠之后奔来慕容评屋内的是距他最近的慕容恪和慕容垂。两人冲进去时房门已经大开,显然刺客业已逃离。只见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慕容评的贴身护卫,青袍的胸口被剑贯穿了一个窟窿,血渍渗满整个胸部。而上庸王嘴角抽搐,脸色惨白地靠坐在椅子上,前襟早已被大片鲜血染红。他一边用右手紧紧压住胸部的伤口,以缓解鲜血汩汩流出,一边虚弱喘息着道:“有刺客。。。。。。”。
慕容恪见状立即道:“不要说话,保持元气。”抬手便点了他胸部的“膻中”、“俞府”、“或中”和“鸠尾”四处大穴,先替他止了血,而后回头对刚冲进来的两个家将沉声道:“快去请御医!”。那两人立刻应下,撒腿就跑出去请人了。
与此同时,慕容垂则俯身将手放在已经倒地的贴身护卫的颈项上试了试脉搏,摇了摇头道:“已经死了。”然后又皱了皱眉道:“大宴之日防卫难免疏忽,这刺客还真会挑时机。”
慕容恪道:“有没有派人去追?”
慕容垂点点头道:“来时看见庄千棠已经追出去了,他是最先到的,似乎还和刺客交手了几招。据我看那人的轻功很是了得。”
慕容恪摇头道:“上庸王的武功不俗,若刺客只有一人,居然能一击得手,想来实力不弱,只怕庄千棠独自前去不一定能擒得。”
正在这时,慕容冲恰也走了进来,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忙附道:“恪叔放心,容楼也追去了。”
慕容恪这才点了点头,他相信以容楼目前的武功,燕国已经少有敌手。
稍后,慕容恪守着已经无力说话的慕容评,慕容垂则走过一边寻问聚集在门口的家将们可曾注意到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大家只说这几日准备大宴,事务繁多,也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对王爷的遇刺都吃惊不小。而后便有人小声议论上庸王夫人自幼心脏就不大好,幸好几日前便携了一众家眷回娘家省亲去了,不然她若是现在站在这里,只怕心口疼的毛病发作起来就更麻烦了。
慕容垂见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被邀请的宾客,也有赶来的仆人、家将,便遣散了他们,只留下几个靠得住的家将,令他们分头前去查问那些参加表演的各色艺人。那些艺人是上庸王为了这三日大宴招进府里来的。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刺客藏身于他们之中,混入了上庸王府,而后伺机进行行刺。
这时御医终于到了。
他给慕容评仔细验了伤口,又敷药包扎。一切妥当以后,慕容评那惨白恍若死人的脸色才微有好转。
御医捏了把汗道:“王爷真是命大福大,就差那么一点儿啊。剑尖要是再往里刺哪怕一分一毫,那即便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慕容评精神微有好转,神气亏弱道:“有劳了。”
御医又叮嘱了一番敷药的注意事项以及恢复时期饮食的忌口,而后写下药方,起身离开。
慕容恪先差人去按方抓药,然后才问他,道:“行刺你的有几人?”
慕容评道:“就一个。”
慕容恪又道:“认不认得出是谁?”
慕容评道:“他蒙着脸,穿黑色夜行衣,我认不出是谁。不过剑术很高明,一剑就挑了我的护卫,第二剑便刺伤了我。”他喘了口气,又道:“不过,他也受了我一掌,伤势应该不轻。”说完转头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慕容垂,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瞧见了他的眼睛、身形,我几乎要怀疑是吴王对我怨愤已久,亲自出马了。”
见慕容垂面无表情,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吴王手下猛将如云。。。。。。”
慕容恪制止他道:“这种时候还胡言乱语什么?你若是行事光明正大,又怎会想到这些?”
慕容评无力地笑了笑道:“说笑而已,别当真啊。以吴王的为人行事自然光明磊落,又怎会做出差人行刺的行径?”他又杨眉看向慕容垂,道:“贤侄,你说是不是?”慕容垂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丝毫不理会他的挑衅。
慕容评这会儿感觉好些了,话就多了起来:“还好有位小将及时赶到,令那刺客未有机会将剑刺得更深一点。看来我命不该绝。事后我要好好谢他。”
慕容恪“哼”了一声道:“那你要多谢吴王带了这位小将前来。”
慕容评愣了愣,道:“原来是吴下麾下的。。。。。。”说到这里,似是伤口一阵剧痛,浑身冷汗倾刻湿透衣襟,再也说不出话来。
慕容恪将也抱至榻上安顿好,道:“王叔,说话太多不利于伤情恢复,你还是闭嘴好生休息,其他的事先交由我们处理。”
慕容冲一直立在一边看着三位长辈间话里话外的暗流汹涌,心里只想着容楼不知道能不能擒了这刺客回来大功一件。
慕容评躺在榻上,刚才遇刺的那一幕在脑海里不停闪过,他仿佛又看见了蒙面刺客脸上唯一能看见的部分--眼睛,那双眼睛除了强烈的仇恨之外似乎还藏着极大的矛盾。
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那双眼睛为什么那么熟悉,甚至有些亲切?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一剑刺入胸膛之时,为什么能感觉到握剑刺客的手有些颤抖和犹豫?
胸口的剑被拔出,带着一股血水喷薄而出时,死亡闪现眼前、刺客被迫逃遁,对着那飞掠而去的背影,自己心中又为什么并没有感觉庆幸,反而升起一阵莫名的不舍和难言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