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童童,你在哪儿?”
话音未落,那些人又自顾沉浸到各自原来的状态中去,仿佛刚才的一刻不过是我的幻觉。童童不在。她走了。
“她同伊诺走了。”
从学术交流中心礼堂转身出来的时候,蜷在角落里的一个俄国女孩突然张口说。我望了她一眼,惨白的脸。我无力地说了一声:“谢谢。”
走出门口,就碰到了适才谈好价钱的出租车司机,他把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伸长了脖子问我:“走不走啊?”
我说:“走你个大头啊!”
他说:“小兄弟,刚才不是谈好了吗?要不——”这次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笑嘻嘻地说,“再少收你10块钱。30块钱去一次叶赫,偷着乐去吧你。走不走?”
我想了想就说:“走!到电台前停一下,接个人一起走。”
司机的脸上顿时迎来了春天,百花怒放,高兴地说了声:“好嘞!”他把车子一掉头,车门打开,长长地拉了一声:“小兄弟,请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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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纪实与虚构(上)(1)
2003年的春天。我开始写一部没有名字的小说。它是送给童童的。写最开始的三千字的时候,童童很严肃地对我说她有一个建议。我当时正在为寻找小说切入点愁眉不展,就停下来,摆正了姿势。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楼下放着钢琴曲《致爱丽丝》。从窗口望出去,则是幼儿园,好多孩子在尖顶的红房子围拢的绿色操场上玩耍、嬉戏。幼儿园的阿姨站在中间,不时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和动作。
童童说:“先写一个女人吧。”
童童从未那么细致地跟我讲过一个故事。我一反常态地沉了下去,沉在水底,透过潮湿的水面倾听完了这个略显残缺的故事。之后,我的写作突然出现罅隙,现实透过它,涌入我密不透风的虚构之中。我成了一个无能的作家,瞠目结舌地看着故事在我的眼皮底下一点儿一点儿地旋转起来。
先说这个女人。她叫夕。
夕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眉心里长着一颗痣。很早的时候,一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见了夕,就对夕的母亲说,这小女孩生了一颗桃花痣。之后,便神秘莫测地微笑。夕的母亲问算命先生生了这样一颗痣,又能怎么样,是水性杨花还是*成性啊,还是会克了男人。算命先生见夕的母亲咄咄逼人,转身就走开了。
夕常抱怨若是母亲的态度谦恭一点儿,问清事情的原委,她也许这辈子早就找到一个好男人了。哪里像如今这般,找了一个废物。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泪光点点,一张薄薄的瓜子脸顿现几分怜意。不置可否,夕是漂亮的。在春坊街,也堪称西施了。年轻的时候,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打她的主意呢!夕那时才不理会他们呢。夕是文工团的一个小演员,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单位里去吊嗓子,和文工团里的每一个女孩子一样,夕在做梦,满脑袋里装着的都是明星梦,想想,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正值20世纪中国的80年代,国门才刚刚打开,即便是在闭塞的中国北方,也已经透露出一丝鲜活。生活的表层之下,似乎总有一种新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人们都在经历着蜕变,撕裂以及确认和选择。
夕的一生或许与那个时代有关。可是这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夕的母亲对夕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结婚的大事了。”
说这些话,夕才二十二岁。正年轻得不可一世。夕的整个人,身体,思想都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与气势。她对母亲的落后与迂腐不屑一顾。
“没有对象,结什么婚?”夕反驳说。
夕的母亲说:“那还不好办?明儿就相去。”
“相对象?我才不干。现在是自由恋爱。”
不管夕同意与否,在她二十二岁生日一过,家里偶尔就会来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而且这个“偶尔”很是频繁,每每夕一下班,就看见屋子里父亲藤椅对面坐着一个穿中山装的梳分头或者穿工作服留有一小撮胡须的男人。模样各异,不一而足。说实话,这中间也着实有几个模样中看的,可夕就是眼皮都不搭一下。
应付这些前来“相亲”的男人,夕或者是哼哼唧唧地唱歌,忙来忙去,抽空问上一句:“我说你这是第几次相对象了,怎么还羞涩得像个女人呢?”或者就坐在人家对面的老藤椅上,一句话不说,神情肃杀,像是天上要下刀子一样。有一些男人脸皮厚,禁得住这阵势,有一些不行,见对面这女人跟上了法庭似的摆正面孔,就紧张得不知说点儿什么了,于是,起身也就告辞了。也不都是这样,夕有时也搔首弄姿,她挤眉弄眼地问人家“我漂亮吗?”“??我这么漂亮,你想什么?”“没想什么。”“真的没想什么吗?真的就一点儿什么也没想?”“??有一点儿而已。”“不要脸,流氓,一定是有非分之想。”夕刻毒地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回 纪实与虚构(上)(2)
夕把所有来相亲的男人就这样一个一个撵走。
夕的母亲给气得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夕照样把一双皮鞋擦得锃亮,穿着它像个男人一样吹着口哨走出门去。
有一天,夕傍晚回家,在春坊街她家房子后面的旮旯里,一个男人在那儿正要小解,刚刚解开了裤带。夕见了立刻大声嚷嚷起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没见墙上刷着大字吗?”
他不明所以地问:“什么大字?”
“此处不准大小便!”
他的脸上挤出一团笑来:“咳,你一个女人家,管那么多干啥?再说,我也不是来这撒尿的,我这不就是??”
“啊,不是随地大小便是什么?”
“我就是想拿它出来看看!”说着,他提好了裤子,吹起了嘹亮的口哨从夕的身边擦肩而过。夕被他的话说得有点窘,她明白他话里的下流意味。这不但没有激怒她,倒使得她方寸大乱。心第一次莫名其妙地跳动起来,不肯停歇。况且,他的哨子吹得那么好,真是叫人羡慕,他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夕转身望着这个擦身而过的男人,他在黄昏的光线下越来越远的背影让夕的失望忽然涌上心头,她想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一不小心,咬疼了放在嘴里的指头,夕厌恶地说自己都多大了,还咬指头,呸呸呸——这样,她才调整好表情,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