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看得出贾瓒的欢喜,连在碧纱橱中的李纨都从贾瓒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欢喜。
一瞬间,李纨的眼中满含了热泪,她多想出去问一问她的老父亲还好吗?李家一切可都还好?
一瞬间,那个曾经离她无比遥远,也令她牵肠挂肚的娘家如同一剂夺魂的毒药,将她的魂魄都剥离了。
直到外头久久的寂静而造成的气氛诡异透过碧纱橱传了进来,她才又紧张了起来,害怕听到那些刺耳的话。
她丈夫平日里跟着她的父亲读书,一开始学习上很刻苦,十四岁进学,算是少有的天才。他们婚后,也过了两年琴瑟和好的日子,直到她有了身孕,不能再服侍丈夫。
婆婆心疼儿子,见她久久不给丈夫安排通房,便挑了两个丫鬟送到她屋里来,她一气之下索性也将两个陪嫁丫鬟开了脸。
从此佳人在侧,红袖添香,丈夫再也无心学业。
为此事,她父亲专程与公公说了,公公回来后,对婆婆没一番好脾气,又将丈夫打了一顿,哪成想,丈夫勤于房事,失于调养,就此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你肯读书是好事!你宝二哥一向也是个爱读书的,是我不肯让他用功。我何曾不知道课子,先时你珠大哥哥在的时候,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现在还不知道管你宝二哥了?
连你,我也要说一说,我通共只有一个宝玉,你爷娘过世得早,也通共就只有你一个,书要好生读,也要注意些身子骨才是。”
贾母深以为然,“是这个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们娇生惯养,难免生得弱些。”
“再一个,要我说,从咱们家去兰儿他外祖家里,路也远,将来天寒地冻的,坐车也是很不安全。你才多大一点年纪,用功读书原是好,也不能叫老太太和太太总为你操心惦记!”王熙凤笑道,一片好心。
贾瓒自是知道王氏姑侄这一番唱作的缘故,但他也丝毫不担心了。他与李守中打过交道后知道,此人身上有着文人的清高孤绝的气质,断然不会因为贾家有什么态度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这也意味着,哪怕他现在从荣国府搬出去了,李守中也不会不教他读书。
贾瓒完全可以做到有恃无恐。
不担心是不担心的话说,计不计较又是另一回事。
“琏二嫂子说得有道理!”贾瓒嘴里这么说,态度上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往后来回会十分注意,况且也不是日日走动,请老太太和太太放心。”
见贾瓒固执,贾母自是不高兴。恰好贾政找贾瓒有事,先带着贾瓒离开,贾母也没来得及说什么。
王熙凤和王夫人在贾母跟前立了一会儿规矩,贾母将二人打发了,从荣庆堂出来后,王熙凤都没回自己的院子,去了王夫人的屋里。
“也不知道珠大嫂子的父亲是怎么想的,还有那个县令,怎地偏偏给老六选这么个老师呢?”
王夫人面色沉凝如水,不说话。
王熙凤察言观色,道,“只不过这样一来,将来宝兄弟怎么办?”
“你宝兄弟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这正是王夫人担心的,若将来兄弟二人一起下场,贾瓒上榜,宝玉落榜了,如何是好?
若不下场,老爷又不肯。
王熙凤道,“依我说,那边拜了老师是拜了老师的话,逢年过节走动也未尝不可。瓒兄弟年纪也不大,不如就在家里学,与宝兄弟做个伴,兄弟一起读书,这不比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好?”
王夫人觉得此计甚好,点头道,“是这个话,还是你这做嫂子的为他想得周到。”
一会儿,外头丫鬟说李纨来请安,王夫人朝外头看了一眼,冷声道,“让她先回去吧,这几日我这里不用她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