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您的心情。”
长政又撇了撇嘴,笑着点点头。他身边只剩下百余人,其他人都去了何处?虽也有人战死,但更多的都已或降或逃。
在河内的建议下,长政与其部下仍然手握武器。织田方已命令各将士,不得与浅井军发生冲突。
夜已近三更,队伍后跟着十六七个肩扛行李的侍女。出了城门,抵达第一座箭楼后,长政不禁回过头去,望着浅井氏三代居住的小谷城本城。四周灯火通明,但耸立在夜空中的黑色屋檐,仿佛想向长政倾述什么。他猛地转过头,向下走去。
长政本想对静静跟在后边的不破河内守说点激烈之言,但看来无此必要了,面对现实,一切都苍白无力。父亲居然投降了信长,事情之荒唐实令他无法启齿……当然,长政并不相信河内守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都绝不会跪倒在信长面前乞命——他再清楚不过。装作相信,是因为他从河内的话中已明了:父亲已经自杀了!父亲既然已死,武骨铮铮的长政是不允许自己带着天真无邪的孩子和毫无斗志的士兵们一起赴死的。
最令长政震惊的是长女茶茶姬的话。“您……还没有战死吗?”
当他从女儿口里听到这话时,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身为父亲,还有更令人心痛之事吗?他怎能以展现浅井家的骨气为由,徒然牺牲那些毫不知情者的性命呢?
在明白此事的瞬间,长政似突然摆脱了长久的束缚,恢复了自己的意志。要拯救妻子和孩子们的性命!要让这些家臣下人活下去,哪怕多活一个也好……没有一个人猜透长政的心思。不破河内守也许正在为成功欺骗长政而暗自高兴,漫不经心地走着。不如趁机杀了这个家伙!每当火把照亮河内的脸,长政就涌上这种想法。
一行人来到了阿市和孩子们刚刚通过的京极苑。羽柴秀吉出来迎接。他毫无战胜者的傲慢,仍将长政尊为信长的妹婿,开口道:“备州公,夫人和小姐已经平安抵达虎御前山。”
长政不禁热泪盈眶。他十分清楚父亲的心思,也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时势变了,他痛切地感到,那种为忠义而活的武家信仰,正逐渐被信长和秀吉更为张扬的武士方式取代。
而且,令人扼腕的残酷屠戮和出入意料的人情,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无情地烧毁比睿山并尽屠僧侣的信长震惊海内,被称为十恶不赦的魔鬼,但此次进攻小谷城,“恶魔”却截然不同。
长政看了一眼秀吉,“家父怎样了?”他本想极尽讽刺谩骂之能事,羞辱对方,但秀吉没给他机会。“虎之助,将备州公送到山王苑,保证路上安全。”秀吉说完,恭恭敬敬向长政施了一礼。
长政还了一礼,走出秀吉把守的京极苑,心中十分恼怒。但这恼怒究竟来自何处,他并不清楚。既不是因为信长,也不是因为父亲。当然,更不是恼他自己。当通过山王苑,接近赤尾苑时,长政终于朝不破河内守爆发了满腔怒火。
赤尾苑里尚有浅井家的士兵,守将赤尾美作秉久政遗志,作好了誓死保卫的准备。篝火将树林映得通红。长政回头看着异常平静的不破河内守。“你是否以为完美地欺骗了我?”
不破河内守望着长政,缓缓笑了:“您的话好令人意外。备州公岂是那种随便被欺骗的人。”
“意外?”
“若不说令尊投降了我军,则无法挽救夫人和小姐们。”
长政睁大眼,握紧手中的薙刀。不破河内守明知长政不会相信父亲久政投降,却故意撒谎。其实,他早已看透长政内心的秘密。河内守愈冷静,长政愈愤怒。
“你明知家父已在山王苑切腹自杀?”
“不错。”河内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
长政顿时火冒三丈:“那么,是信长派你来欺骗我的?”
河内缓缓摇摇头,“主公只是说……让我们想法挽救你们父子的性命。”
长政用力将薙刀插在地上,“到底是谁干的?”
“是鄙人和羽柴大人。”
“欺骗我是要受到惩罚的,你可有心理准备?”
“您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长政猛一跺脚,“若我不去虎御前山,那又怎样?”
河内终于拉下脸来,“鄙人原本就不认为,备州公会去虎御前山。”
“你明知我不会去,还将我们领到此处?”
“备州公,”河内柔声道,“鄙人只不过想让小姐们将来回想起您,认为她们拥有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如此一来,织田大人也可自豪地将她们抚养成人”
长政低低叹息一声,他再次深刻感受到信长与其心腹的亲密关系,不禁羡慕不已。他们摸透了长政的心思,知道长政对于这场战争的预料。河内其实已知长政打算前来与赤尾苑的美作守汇合,一起壮烈战死。
“哦……你都知道了?”
“士兵们有些怀疑了。我们且先走走。”
一行人又开始前进。长政紧紧盯着虚空,来到十字路口时,他默默朝左侧的赤尾苑走去,朝右则会直抵虎御前山的信长本阵。
不破河内守没有阻止长政。无论信长、秀吉,还是河内,都深知长政的性格,久政既已自杀,长政绝不会独活。但阿市和孩子们已得救,就足够了。
赤尾苑里的士兵对长政的突然到来既感惊讶,又欣軎异常。“城主!老城主昨日已切腹自杀了!”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士兵们都站起,四周一时热闹起来。长政一边对每一个士兵点头致意,一边慢慢向里走去。河内、孩子们、父亲,还有秀吉等人的面孔,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赤尾苑当作最后的战场。
信长确有能耐,不能输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