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说话都不太顺溜的丈夫,玉儿追问他:
“你能想什么办法?要是能有办法,大虎哥家的小七也不能走了。”
“我能有办法,你看看这是什么?”
金昌元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了一把钥匙,他告诉玉儿,只要用他打开库房的门,孙子就有救了,玉儿一听,原来金昌元是想偷公粮,她一把拽过他手里的钥匙说道:
“你疯了吗?偷公粮,弄不好要杀头的,这事不能干。”
“那天大虎也是这么劝我,可结果呢,他家的小七走了,我要是再听你的,我的孙子也得走,不行,这回我是豁出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我孙子走。”
金昌元说完这话,就开始跟玉儿抢手里的钥匙,当钥匙得手以后,他以最快的度,往库房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他的大脑只有一个画面,就是孙子在可怜巴巴的等着他弄回救命的粮食,什么村干部助理,什么道德约束,什么触犯国法,在这一刻,他统统都不想,也顾不得想,由于他也饿的腿软,在接近库房的时候,他一个软腿,重重的摔在地上,这回倒好,把那条好腿给摔坏了,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影响他去库房。
金昌元几乎是爬着,到了库房的门口,他竭尽全力的站了起来,打开了库房的门,他没有犹豫,背上一袋面就往家走,说是走,其实就是连滚带爬,当他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玉儿看见像个泥猴似的金昌元,背着一袋子面回来,赶紧把家里的门关上,她跟金昌元说:
“这回你是没有回头路了,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劝那。”
“说别的都晚了,你赶紧用这袋面,蒸馒头,熬粥,让咱家孙子把肚子填饱了,快去!”金昌元催促玉儿。
事已至此,玉儿也知道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她到厨房蒸馒头熬粥去了。
金昌元看着饿的小肚子瘪瘪的孙子,他开始自言自语,这些话,像是对孙子,也像是对自己说的,爷爷今天只能为你做这些了,明天上午,不,也许一早,爷爷就要被带走了,是杀头还是坐牢,任凭政府落了,爷爷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要孙子吃饱喝足,千万不要走在爷爷的前头,爷爷承受不起,在金昌元对着孙子说这篇话的时候,孙子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爷爷,一反常态的不哭也不闹,好像他听懂了爷爷的话似的。
玉儿把蒸好的馒头和粥端进了屋,又把孩子媳妇叫了过来,儿子看见家里的有这么多的馒头和一大盆子粥,很是惊讶,他问父亲,这粮食是从哪里弄来的,玉儿刚要开口,就被金昌元制止了,他告诉儿子,这粮食是李明从公社特批的,要他敞开肚子吃,一听说这粮食的来路正,儿子招呼媳妇大口的吃起来,由于好久没有吃过,儿子几乎是两口就一个馒头,小孙子也不甘示弱,大口的喝起了粥,还一喝就喝了三大碗。
金昌元心里明白的很,这顿饱饭是他为全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在这个家里待得最后一个晚上,为了让孩子们吃饱,又不伤害身体,他跟儿子媳妇说,要可劲吃,但是千万别喝水,否则,一旦把胃里的馒头泡了,会有生命危险,不一会,两屉馒头,一大盆粥,就被一扫而光,小孙子喝完了三碗粥以后,躺在爷爷身边睡着了,儿子媳妇也摸着鼓起的肚子,回屋睡觉去了。
玉儿走到金昌元跟前,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她说:
“你想好了,明天怎么面对吗?”
“明天一早,李明肯定会现,库房少了一袋面,他第一个就会怀疑到我的身上,以他做人的原则,他会在第一时间向公社领导和公安局报告,最迟十点左右,公安局就会来抓人,也肯定会录你的口供,到时候,你就一口咬定,是我说的,这袋面粉是李明特批的,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就由他们了,记住,以后不管多难,也要跟儿子媳妇一起努力,保住孙子的命。”金昌元说。
“如果公安局判你死刑,我真就活不下去了。”玉儿失声痛哭起来。
“别把儿子媳妇惊醒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了真相,麻烦就大了。”
金昌元想起身抱住玉儿,进行安慰,没想到,却死活站不起来了,光顾着看儿子媳妇和孙子吃了,忘了刚才在库房门口重重的摔了一跤,把好腿摔坏了,现在反倒是要靠那条残腿支撑整个身子,玉儿用手捏了捏金昌元受伤的腿,没想到把他疼的本能的大叫了一声,这一声,险些把孩子们惊醒,金昌元告诉玉儿,这条腿恐怕是摔骨折了,玉儿说,去请村里的郎中过来瞧瞧,总不能拖着两条残腿,被公安局带走吧。
金昌元拉住玉儿的手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钟头的时间,咱们两个夫妻一场,就让咱们两个单独享受一下这唯一的两个钟头吧,玉儿又提议,要不要跟大虎哥做个告别,金昌元说,万万使不得,那等于把无辜的大虎哥也牵连进来,夫妻俩说了会话,然后,抱在了一起,直到天亮。
果真如金昌元所料,第二天一大早,李明就现了库房里的一袋面粉被盗,因为只要他和金昌元有库房的钥匙,所以,他没敢惊动金昌元,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报案,很快,公安局的民警就来到了沙峪村,并控制了金昌元的家,他们先把金昌元带到了生产队队部,进行审讯,同时,把玉儿和儿子媳妇分别隔离询问。
儿子媳妇对公安局的警察来家,是一头的雾水,玉儿也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当警察问儿子媳妇,这粮食是从哪弄来的时候,儿子媳妇肯定的说,是干部李明特批给他们家的,因为昨天晚上吃馒头的时候,儿子特意问过父亲,父亲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而在另一间屋的玉儿被问及此事的时候,回答的跟儿子媳妇一致,公安局的同志又核对了金昌元的交代,他承认,根本没有李明特批粮食这一说,是他跟媳妇和孩子撒了谎。
公安局的同志,把审问的情况及时的汇报给了领导,很快,公安局就做出了决定,正式逮捕金昌元,逮捕令一下,金昌元立即被带上手铐脚镣,在两名干警的押送下,被推上了吉普车。
没过几天,李明就通知全体村民,到队部门前集合,公安局要对金昌元的盗窃案件进行公开宣判。
全体村民都到场了,当公安局的干警,把金昌元从车上拽下来的时候,大虎不忍直视,由于两条腿都已不中用,几乎是被拖着下的车,疼痛使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但是为了配合宣判,他还是咬着牙,勉强的不让自己跪下,他的腿不停的颤栗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由于金昌元的监守自盗行为,生在自然灾害的特殊时期,因此,从严判处金昌元,有期徒刑十年。
宣判完后,金昌元准备被干警压上警车,也许是想和玉儿用眼神做最后的告别,他停住了脚步,回头向人群扫了一眼,他看见了玉儿,就站在人群中低着头哭泣,还看见大虎和兰珍站在玉儿身边,他冲着大虎使劲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玉儿一眼,然后上了警车。
金昌元的最后举动,大虎的诠释是,帮助照顾好玉儿和他的一家,拜托了。
警车已经走得没影了,村民也都6续回家了,而大虎两口子和玉儿,还站在原地没动,几十年的老哥们,就这么被带走了,再见面就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大虎没办法接受,他想恨金昌元,毕竟作为村干部助理,以身试法,但是,他就是恨不起来,他不断的在反问自己,如果当初,自家的小七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他如果跟金昌元一样,也有库房的钥匙,他会不会也跟金昌元一样,做出违背常规的行为。
他没有办法做出肯定的回答,因为都不是圣人,尤其是在面对生与死的时刻,他只能理解为,金昌元为了救孙子,不惜以身试法作为代价,也许这就是他的选择,当同一情况出现的时候,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会有人不惜牺牲孙子的性命,也绝不干触犯法律的事情,但是,选择是要承担后果的,就像金昌元一样,最后,锒铛入狱。
金昌元的案子带来的影响,远没有结束,李明由于管理不力,被公社撤了干部的职务,下放到山上的农场参加劳动,玉儿虽然没有按同案犯处理,但是,从此跟李永根、李永泰一起,作为改造对象,在村里进行监督改造。
公社又派来了张有亮,作为沙峪村的驻村干部,有了李明的前车之鉴,张有亮不敢懈怠,他索性抱着铺盖卷,住进了库房,他的口号是,人在粮食在,就像当年抗战时,勇士的口号,人在阵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