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歪,恨不能像条蛇一样盘桓起来。
“毁容了。。。”她叹。对鼻子漠不关心,反倒紧张髋骨边的伤口。
端竹瞄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反问:“你脸长肚子上?”其实她颇想学咪宝开黄腔问郝君裔“那嘴长哪儿”的。可又不大忍心,毕竟郝君裔真是凄惨,手术完成到现在由于没有通气,也就是放屁,她什么也不能吃,喝水也只能沾沾唇,成天眼看着电视里痛吃大锅饭的灾区群众,简直是减肥的人看见炖肘子时的心情。
二零零八年五月二十二日这天下午,郝君裔实在受不住食欲煎熬,强令端竹关掉电视陪自己聊天——麻药和止疼药一旦过去,伤口自然要害疼,同时皮肤接触胶布的地方过敏发痒,痒和疼双管齐下地折磨着她,再加上热,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烤青蛙了。“要么开一下空调吧。。。”她扭了扭脖子,颈下汗津津的一片濡湿。端竹听她这么说,立刻起身去拿遥控器,可还没按下开关,她又阻止道:“还是算了,救命要紧。。。”
灾区电力供应仍然存在问题,市医院不在工业区内,时而靠外网供电,时而靠电机发电,一来二去已经毁了好几个稳压器。医院里许多设备一掉电就要出人命,所以护士长拉掉了几乎所有病房的生活电闸,避免设备高负荷运转,只对她这层楼里几个特殊病房予以特殊照顾,不过她每次一开空调,全楼的灯都要为之一闪,仿佛随时准备跳闸。郝君裔从小没受过欺负,自有一副与世隔绝的善良心肠,她觉得自己热就热一点吧,反正死不了,别再把人家ICU的氧气泵和体外循环设备给闪坏了,到时一死可是死一病房的。
端竹知道她的担心,也能了解她的痛苦,她说不开,那就不开,陪她热着也心甘情愿,甚至颇有些乐不思蜀——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平静悠闲地待在一起了。以前倒不觉得这样无聊乏味的相处难能可贵,可分别一段之后,彼此都有了些许改变,看现在,想从前,那种情愫微妙得无以言传,于是两人光那么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一晃就是两天,却谁也没会出什么意来。唯独端竹那一身细溜溜的腱子肉活把郝君裔馋死了,成天嚷嚷着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干巴肉。
“你就消停点儿吧,尿管还插着呢就想吃肉,也不看你那副肠子能不能消化得来。”端竹一面拿湿毛巾给她擦脖子肩背腋窝等容易沤汗的地方,一面断断续续跟她聊天,不过尽量不让她说话,免得她口腔总想喝水——不知怎么的,尿管对她尿道的刺激会大到如此这般,尿液一旦接触到尿管头就能把她疼得冷汗直流。再者她尚未通气,大口喝水简直是奢望,实在渴得不行了端竹就喂她一口水让她含着,数十声再让她吐出来。。。她长到三十三四了也从没受过这种磨难,一时对那位踹伤她的女记者又是记恨又是担忧,她有心让那女记者顶着大太阳负重四十公斤越野十五公里,却真怕她爷爷把人家弄去波黑当战地记者。“郝君裔,你肚子疼吗?”端竹把湿毛巾丢进脸盆里,重新坐回椅子上。
郝君裔流着哈喇子看她右臂上那一小块纹理分明的三角肌,光咽口水就够她尿一泡的,“肚子不疼,伤口疼,还痒。诶,你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一身腱子肉啊?人家专业健美的都没你增肌速度快。”
端竹知道她又馋上了,急忙把撩到肩头的短袖扯下来遮住自己的肉,省得她老人家饿急眼,当真扑上来咬她——倒不是说舍不得自己的肉,郝君裔要能吃,她真肯割下来喂她,可问题不是她不能吃么?“刚开始时还是打拳增肌速度快,到后期想增肌肯定得靠器械和辅餐。”说着,端竹揭开覆在她身上的薄被单,把一只光溜溜的青蛙暴露在空气里,“痒痒就说,拿酒精擦一下就舒服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头回看你光屁股。”端竹觉得这一段自己变粗俗了,不过郝君裔也变油了,两人在糟糕程度上门当户对,于是没什么不好,“尿袋怎么还是空的?你不能因为怕疼就把自己憋死啊!”端竹拧头,细眉倒竖,瞪她。
郝君裔身下插着尿管,自然端不起平时那股闲情逸致,又因端竹说的是实情,她反驳不能的情况下,只好闭上眼睛装死,“我死了。有事烧纸。严禁叫魂。”
端竹对她恨得牙根儿痒痒,简直有心揍她一顿,可她那不软不硬的态度又着实让人下不去手,无奈之下端竹决定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就一面给那块大胶布的边缘涂酒精,一面居心叵测地在她耻骨上方轻轻按揉——就这么个揉法儿,没尿的都会产生尿意,更别说郝君裔这个憋得快要爆膀胱的。
“喂。。。你小小孩子家不要那么阴险。。。”郝君裔皱眉头闭眼,小声抗议。
端竹才不理她,只说:“嘘——你死了。有事托梦。严禁诈尸。”
郝君裔完败,不刻缴枪投降。
与此同时,师烨裳躺在病床上,并不晓得郝君裔同志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也跟医院里仰着。只是她比郝君裔幸运得多,至少在撒尿这件事上完全自主。当然,同病相怜之处亦广泛存在着,譬如,她也不能痛快吃喝。因为嘴伤得厉害,吃什么都痛苦,只能靠补液等待康复,否则也不用因为从床上摔下来这点儿丢人的小事而住院。
一时撒完尿回来,她坐到汪顾对面,抓过茶几上的一摞便签纸,' 你回去开会吧。任何人的时间都是宝贵的,就算他们只用来吃喝玩乐。'师烨裳口不能言,只能动笔。经过长长一觉的冷却,她的脸色已经阴转多云,至于会不会骤然下起大雨或者冰雹那还很难猜测,端看她肯不肯想起汪顾那句醉话了。
汪顾自师烨裳受伤就一直诚惶诚恐地愧疚到现在——师烨裳口吐鲜血地昏过去时,她真以为师烨裳被她气死了。后来师烨裳陷入安眠,她便躺在另一张病床上极力回忆醉时印象,最终是头都想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唯有作罢。
她曾经幻想过被师烨裳扇巴掌,那会儿是因为看见李孝培挨了席之沐的扇。当时想着倒是挺甜蜜的,但事到如今才发现,她跟李孝培的精神境界远比不了。她就算愧疚,也仍是介意。因为她身为小受的辉煌时期,扇人倒是有过的,却从没挨过扇,尤其还是这样疼的一巴掌,简直够她回忆一辈子。所以,她就算愧疚也不打算久陪了,毕竟公事重要。师烨裳既然要留,那就随她便,至于后果如何,她控制不了,也就不再尝试着控制了。“好,我再陪你一会儿,夜航飞机回去。不会再次延误会期的。”
师烨裳不是个不知反省的人,打从睡醒她就没停过反省。倒不是反省别的,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汪顾喝醉的情况下对其家暴。说一千道一万,一句醉话就能将她刺激成那样,这自控力也太差了。可至于为什么自己会失控至此,她没想过。而且客观地说,以她情商,估计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在两人沉默的时间里,她又抬起笔来,刷刷写下六个字:' 对不起。打了你。'然后想了想,又写道:' 我不和你一起回去自然有我的理由。与张蕴然有关,但不是上床。'
师烨裳服软了。能说的她都说尽了。她一边写一边强忍着心底阵阵涌起的屈辱感,仿佛一个刚被强。暴的女人在昭昭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遭遇强。暴的整个过程。泪水在她视线里海潮似地浮起,她咬着牙关不肯让它涌出眼眶,可在汪顾簌然起身,一把将她紧搂入怀的当时,它们还是滚出来了,一股脑儿全掉到了汪顾肩上——她委屈。偏偏委屈的原因非但暂时说不得,最好永远说不得,这便愈发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