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方宝开始还不明白,后来听母亲樊春丽谈起,这才知道,父亲年青的时候,曾经受同村人之邀去米阳县当过“棒棒”,专门替人搬运东西,可有一次帮一个女人搬一个花盆,不小心砸碎在地,他都答应赔了,可是那女人还喋喋不休的骂他,说他是笨手笨脚的乡巴佬,不会做事还想到城里赚钱。
方泽远被骂的时候是一声不吭,气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就返回了皇妃村,从此种田喂猪,再没有出去,这件事让方宝很郁闷,因为如果是他遇到了同样的事,一定回骂这个女人的祖宗八代,让她狗血淋头。不过让他更失望的是,每一次父亲见到崔正直都像是学生见到老师一样,垂着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而面对自己时,嗓门却吼得像雷公一样,拿棍子的气势就像是要杀人。所以,对于这个窝囊的男人,在两年前他又被打了一次之后,就不再叫他“爸爸”,而是直呼其名,方泽远当然是恼怒异常,不过无论怎么打,他就是不再改口了。于是,他在村子里除了二流子的名声外,还多了一个逆子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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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正是方泽远发出的。方宝赶紧绕到了后门,搬起了一块石头放在父母卧室外的窗台下,然后掂着脚悄悄的探着头往里面望去。
屋内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正躺在床上,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身材干瘦,留着一绺胡子的中年人,这个人方宝当然认得,他是村里唯一的医生樊洪举,祖宗好几代都是村里的草药医生,年轻的时候被派到县医院学过一段时间的西医,一般的毛病都能药到病除,大家都尊称为樊郎中,而他也是樊家在村里地位最高的人了,崔正直碰到他都要笑着打招呼。
这时,方宝的母亲婆婆正站在一边,紧张的看着樊郎中给方泽远号脉。
方宝母亲叫做樊春丽,是皇妃村三姓最小的一族,与樊郎中是隔房的堂兄妹关系,由于樊郎中在家里排行第四,平时都叫他四哥,而方宝也叫他四舅。婆婆孙梅则是北边二十公里圣灯村的人,嫁到皇妃村刚生下方泽远,丈夫就死了,她辛辛苦苦的把儿子拉扯大的,方宝小时候,父母要忙农活儿,孙梅是带他最多的
过了好一阵,那樊郎中才站起来,叹了一口气,脸皮颇是黯然,樊春丽赶紧道:“四哥,泽远的病情怎么样,要不要紧?”
樊郎中一点头道:“要紧,很要紧,泽远脉象虚滑无根,气急促喘,舌胎干红,而且昨晚还吐过血,这是很严重的肺痿之症。”
樊春丽一听,顿时慌了,道:“四哥,那怎么办,要不要立刻把泽远往乡卫生所送。”
樊郎中却缓缓摇了摇头道:“肺痿是一种复杂的慢性病,乡卫生所是没有办法治好的,如果送到县医院,或许有法子,不过像这种病,没几个月不会好转,这钱可能就花得多了。”
孙梅道:“要花多少钱,只要能够救远儿的命,我们家砸锅卖铁也要凑出来。”
樊郎中是明白他们的家底的,又摇头叹道:“这笔钱不是砸锅卖铁能够凑出来的,前几年我有一位县城的朋友得了这种病,比泽远症状还要轻些,在医院住了四个月,听说花了八万多还没有好,泽远这样的,至少要十几万吧,唉,现在县城的医院动不动就用进口药,贵得吓死人,这几年估计药费还涨了些,这样的慢性病,是最麻烦的,不过要是再拖,很有可能会转化成肺癌,难啊,真是很难啊。”
这话一出,樊春丽和孙梅都愣住了,他们家全年的收入还没有一万,购买了粮食与日常用品,这些年下来才存了五千元,十几万元,别说是拿出来,就是借也借不到啊。
樊春丽忽然哭了起来,道:“泽远苦了一辈子,不能这样就去了啊,四哥,我们家还有三头猪要出栏,我明儿就去卖给崔屠户,先给泽远治病再说。”
就在此刻,一直躺在床上的方泽远忽然翻身起来,大声道:“不准卖猪,也不要管我,我的病自己知道,吃点儿药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他说了这话,气用得急了,顿时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跟着“哇”一声,一口血就吐了出来,樊春丽和孙梅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的去扶他躺下,让他不要再讲话了。
樊郎中“唉”了一声,然后道:“这样吧,丽妹子,我那里还有些消炎药片,再开一付中药,你拿回来试试,中药其实治肺痿是很有效的,可惜的是现在山上的‘银叶草’都被人采光了,否则泽远的病应该能够治好。”
樊春丽道:“‘银叶草’是什么样子的,我再去找找。”
樊郎中道:“‘银叶草’倒是好认,样子有些像七叶草,不过叶子是灰银色的,爷爷在世的时候给我看过收藏的一株标本,说这是极稀奇的东西,只要不是癌症,煎服半个月,多厉害的肺病都能够治好,不过这种草只能野生,自己种不活,过去春天的时候在天王峰下还偶尔能够采到一些,但从我懂事起,每年都去天王峰下寻找,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一株,应该是绝迹了。可惜,真是可惜。”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道:“在这种季节,有一个地方可能有,不过没有办法去。”
樊春丽和孙梅不约而同道:“是什么地方?”
樊郎中扫了两人一眼,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地狱门。”
第一卷 莫欺少年穷 第三章 地狱之门 2
听到樊郎中说出的这三个字,樊春丽与孙梅本来充满希望的脸,一下子冰冻起来,对望一眼,都流露出了悲伤黯然的神情,由樊春丽跟着樊郎中拿药去了,而孙梅则留在屋里照顾还在咳嗽的儿子。
方宝没有进屋,而是悄悄的向山后方向而去,他看不起方泽远,他怨恨着方泽远,可是有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是给了他血脉,给了他生命的父亲,在他童年的时候,和这个人也有着无数快乐的回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吐血死去。
村子的人没谁知道地狱门在什么地方,可是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崔天佑。
崔天佑按辈分是崔正直的堂叔,早过去几十年,他家可是村子里首富,拥有良田百亩,无论是姓崔的,姓方的,还是姓樊的,都有人在他家当过佣工。而这个崔天佑,十八岁就娶了两个老婆,而且都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惹来了多少男人的嫉妒。
这样的人叫做地主,而新中国是不允许万恶的剥削贫下中农的地主存在的,崔正直的爷爷也是崔天佑家的佣工,当知道米阳县里解放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串通了一帮穷兄弟揭竿而起,放火烧了崔天佑的家,将他的父母活活烧死,不过崔天佑命大,匆忙间砸破窗户,从大院钻狗洞带着两个老婆逃上了山。崔正直的爷爷很看不惯有两个漂亮老婆的崔天佑,决定对地主崽子斩草除根,于是就带着村子里的男人追到了山上,搜了整整半个月,最后却无功而返。
这样一直过了三十年,崔正直的爷爷已经死了,崔正直的父亲崔国安在当村长,崔天佑却忽然出现,他和他的老婆竟然都没有死,而且在后山三公里外的地方搭了一间木屋。于是崔国安想完成父亲未尽的遗愿,去抓捕崔天佑,可是这个过去娇生惯养,饭都不会煮的崔天佑却在大山里不知练成了什么本领,每一次村里的人一靠近,他就会离开,然后设下无数的陷阱,让前去抓他的人吃尽了苦头。这样过了几年,有一次崔国安被绳索悬在了空中,一根尖削的竹杆差点儿穿透了他的心脏之后,抓捕崔天佑的行动就彻底停止了。
能够认识崔天佑,是缘于方宝的好奇心,在他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被方泽远打得狠了,就发誓不再回去,于是走进了村后的大山,茫茫然然的也不知往什么方向走,结果忽然被一根树藤缠住,然后弹起来把他吊在了半空中,整整一夜后,一个拿着鸟铳的干瘦老头出现了,这就是崔天佑。见到方宝被吊得神智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