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逼近,梁徽快马加鞭下了任命内阁阁首的诏书。
小年前最后一次早朝结束大梁便要迎来举国休沐,这亦是祝知宜回京后第一次上朝。
当年祝知宜舍身为国的大义之举大梁上至七十老妪下至三岁垂髫妇孺皆知,民间更是有歌谣传颂他临危不惧的风采忠君报国一片丹心,更多的是为他年纪轻轻为国献身而悲痛抱憾。
万幸上天护佑,他们的君后回来了。
即便祝知宜离开朝野三载有余,庙堂江湖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议事阁原组的几位围着他寒暄,昔日同僚也纷纷过来问好致意,那些年轻的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后起之秀新晋官员在御前大道纷纷探头望过来,引起不小喧动。
三年前那个沉柯腐朽的混乱朝野如今已焕然一新,不少从科举中选拔出来的新面孔都是寒门子弟,祝知宜倍感欣慰,梁徽把朝堂治理得比他想象中更好。
祝知宜落落大方,宠辱不惊,颔首淡笑回应,再一次踏上少年时代梦寐以求的玉白阶,他已彻底放下苦大仇深满身包袱,一身轻盈潇洒。
在子午门遇到了昔日同在后宫的沈华衣。
三年前圣上北上回京,整治朝纲,清算世家,沈华衣很识时务地助天子铲除世家残余,是以进程事半功倍,上头也惜才,世家倾散后没有鸟尽弓藏,依旧许他当朝为官。
沈华衣一直觉得梁徽对他网开一面是因为他的倒戈,其实不然。
是梁徽记得祝知宜曾说过此人是可用之才,否则以他那时候多疑狠绝的行事风格断然会斩草除根。
御前长阶上,不少人目光暗中聚过来,不带恶意,只是存了八卦之心,昔日情敌狭路相逢谁不好奇。
祝知宜先点了头,对方忽而驻足,朝他作揖,行的是正正经经的朝堂官礼,一招一式自带着一种天地开阔万物释然的洒脱和利落。
周旁文武官员皆大吃一惊,祝知宜也略微惊讶,遂宽和一笑,对方一怔,也报以一笑。
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但谁也没说什么话。
沈华衣目送祝知宜一步步走向正殿的身影,那一揖拜是他的真心实意、心悦诚服行的礼,不因身份、不因品级、无关规矩。
世人不知,他其实从来无意于后宫之争,但他确实对祝知宜有着一种微妙的感情。
从前他觉得祝知宜与他都是簪缨世家的政治牺牲品,是被家族束缚、禁锢、失去自由的死水一潭,再后来进了宫又觉得对方不过仗着有天子撑腰。
可三年前他在京中听着南边一次比一次危急的战报和君后大义赴敌的消息,他终于肯承认,祝知宜即便戴着镣铐也能挥剑起舞,这样一个坚韧博达、大仁大义的人,不可能是门族的装饰、天子的傀儡,而是真正的国之脊梁。
被禁锢、被操控、被压制都是因为自身的不够坚韧、不够坚定、不够坚持,沈华衣不能再给曾经的自己找理由。
祝知宜不在乎别人的打量议论,检视仪表时,有人走到他身后。
“祝枢密使总算回来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有些熟悉。
“噢,不,马上就是祝阁首了。”
祝知宜转身,竟是姬宁,如今已经子承父业,是姬大将军了。
少年的脸褪去了几分稚嫩,越发明艳张扬,身后依旧跟着那位在军营中给他拿过金疮药的影卫,面色冷峻,但寸步不离。
祝知宜知道姬宁后来在攻打郎夷开疆扩土立了大功,对他淡淡一笑:“姬将军。”
姬宁还是那副极拽的姿态,与他擦肩而过时声音很低地说:“往后可又有得争了。”语气高傲,但不算令人讨厌。
祝知宜一怔,看着他漂亮的侧脸,忽而涌出许多感慨,三年,不长也不短,当年京中的少年们都成熟了。
无论是曾经稚气未减桀骜不羁的姬宁,还是一身傲骨目下无尘的沈华衣,抑或是怀才不遇遭人冷眼的隋寅,甚至是那位也许永远不会有姓名如同影子一般跟在姬宁身后的影卫,都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无论他们在朝堂上如何算计、筹谋、争夺,但真正到了家国危急的时刻,也是他们这些年轻的血骨一同撑起了这片巍巍江山。
大梁的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许是年关休沐将至,又逢君后回朝,早朝气氛热闹且微妙。
正午大殿,天子戴九旒之冕高坐明堂,殿下新晋的百官之首,着宝相仙鹤图纹绣织缨紫官服。
一个不动声色,一个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