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抬头一看,原来是宝琴,带着一个婆子,坐在里面吃菜。他乡遇故知,黛玉高兴得不得了,忙叫道:“宝琴妹妹,过来坐!”忽然又想起来自己这正是在和宝玉私奔的路上,不由得又羞红了脸。
宝琴笑嘻嘻地走过来坐在黛玉身边,问:“林姐姐,不是听说你被坏人劫走了么,怎么会到这里?”她又看看贾五,接着问道:“这位姐姐是谁?看着好面熟呢。”
贾五附在宝琴耳边,用自己的声音小声说:“琴妹妹,是我。”
宝琴吃惊地说:“宝,宝二……”她马上明白了,红着脸笑着说:“宝二姐呀,真有你们的!”
黛玉更不好意思了,忙岔开话题问道:“琴妹妹,咱们府里还好么?”
“唉,”宝琴叹了一口气说,“自从贾环当了这个世袭,贾府里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娘娘被贬出宫了,迎春姐姐死了,探春姐姐失踪了,惜春妹妹出家了。我们薛家更是一败涂地,宝姐姐被迫答应给贾雨村做续弦了。”
贾五和黛玉都沉默了,比起他们来,我们两个要幸福多了。黛玉擦擦眼睛,急切地问道:“琴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宝琴的眼圈也红了,说道:“林姐姐,我们薛家败了,那梅翰林一家又被下在了大狱里。我在京里实在住不下去了。我想去姑苏找我舅舅,就是做江南织造的曹寅。”
黛玉拉起宝琴的手说:“琴妹妹,别难过,以后会好起来的。”她看看贾五,贾五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十四阿哥当了皇帝,自己说一句话,梅家就没事儿了。不过这件事看来是凶险重重,可是,也得劝琴妹妹放宽心啊。贾五强笑着说:
“琴妹妹,人生就像潮水,有落潮就有涨潮。古人不是说么:君子安贫,达人知命。”
宝琴苦笑了一下,缓缓地念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黛玉听了叹了一口气问道:“琴妹妹,你还想写书么?”
宝琴点点头说:“我小时候有好几个梦,现在一个接一个的都破灭了。写书,是我最后留下的一个梦了,我拼死也要把它保住。”
贾五向着宝琴挤挤眼睛,问道:“琴妹妹,你的书里有我么?”
“当然有,”宝琴笑着说,“你们两个都有,而且还都是主角呢。”
“好啊,好啊,”黛玉拍着手说,“不过,你可要把我们写得好点儿。”
“当然,”宝琴点点头说:“我把书名都想好了,就叫《朱楼梦》。”
“怎么叫这个名字呢?”贾五问。
“是从珍妮那首诗来的:昨宵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我好喜欢这两句。”宝琴说。
“不过,这个朱字不好,”黛玉说,“别让人怀疑有宣扬朱明前朝的意思。依我看,不如改叫《红楼梦》吧。”
宝琴笑着说:“好啊,我听姐姐的,就叫《红楼梦》好了。”
黛玉也笑道:“真是好妹妹,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睡好不好?”
宝琴连连点头。贾五向着柜台叫道:“掌柜的,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店小二一面答应着一面把酒菜端了上来。贾五给黛玉和宝琴斟上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用筷子在自己的酒杯里蘸了一下,乘人不注意,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孔,往外面的大路上看看。他总有一种预感,十四阿哥就快要从这里经过了。
黛玉抿了一口酒,逗趣地说:“琴丫头,你写书用什么名字呢,是叫薛宝琴呢?
还是叫包薛琴呢?”
宝琴摇摇头,说:“林姐姐,看你这记性,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用我舅舅的姓,就叫曹雪芹。”
黛玉叹了一口气说:“叫什么名字倒是小事。我是想,中国历来因为文字罹祸的不可胜数,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到司马迁受腐刑,再到本朝的明史一案。妹妹写书虽然是好事,可是这里面的厉害也不可不防啊。”
宝琴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我在一开卷就声明:第一件,无年代年纪可考,第二件,无大贤大忠治理朝廷风俗的善政,只不过是我们姐妹,几个异样女子,再加上你。”说着向着贾五笑了一下。
贾五笑着说:“那么,就都是我们大观园里的事了?”
“十之八九都是吧,”宝琴沉思地说,“先写你,从娘胎里带来的一块玉,再写林姐姐,从苏州来北京,再有就是你们两个拌嘴呀,摔玉呀,抹眼泪呀。”
黛玉在宝琴额头点了一下,假装生气地说:“好你个琴丫头,不许胡乱编排我!”
宝琴笑着说:“当然不会胡编,我写的都是真事儿呢。不过,你俩的身世我当然不会点破。再写点我们的诗社、联句、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