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白水河往回走时,西面阴云渐渐覆盖上来,时不时将月光遮挡。她脑子里反复回味着方才那一番谈话,故两人沉默而行,始终无话。
她先想到老伯口中那句——“小瑶没有病,都是因为光明躯”。
裴沁五岁入谷,两年犯一次病,常常出血、浑身肿胀,皮肤冒出青紫的斑块,常常要治数月乃至一整年才会有所好转。犯病几乎没有起因,都是突然而起。
如果那老伯说的话可信的话,她亦不妨大胆猜测了一下:兴许那年巴德雄光明躯之术略有小成,急于在中原武林自证巴蛮之力,便急去中原,恳请江余氓能给予巴蛮一席之地,谁知不止吃了闭门羹,还落得妻子被辱,自己沦为阶下囚的下场。他几近癫狂,满心里只想着一雪前耻,适逢仇静前来探访张自贤,说起仇欢在凤谷收容江湖人遗孤一事。巴德雄便狠下心来,为年仅八岁的露瑶更换了光明躯,并想了法子,将她托孤给仇静。也许那时光明躯尚不纯熟,略具雏形但不曾反复尝试,故害得裴沁时常生病。
露瑶去了凤谷后,巴德雄心系女儿,一番权衡,对族人用了郭公蛊,令他可以代替自己前去看顾女儿。直至后来巴献玉造出第二具神仙骨,他近水楼台,得了神仙骨,立刻让替身给裴沁种下,终于令她一身顽疾彻底痊愈……
但不论如何,巴德雄对自己用郭公蛊,忍痛割舍父女亲情,后又对族人中兄弟下蛊,足够残忍冷漠。若说这些年武林中人为他所害,倒也不稀奇。
倘或真是如此,他行凶之时隐瞒身份,到底牵扯不上裴沁。
可是裴沁对于这件事,究竟有一番怎样的猜测?她是真当那老伯是发了狂的亲生父亲,暗中襄助自己的另有其人,还是说,她或多或少,对行凶者身份有所揣测,正如刚才叶玉棠自己揣测的那般?
这才是她最害怕的。
从前还有祁真人帮她搭把手,倘若这回她再发起癫来,她怎么将她拉得住啊。
她看向一旁的长孙茂,将自己适才一番有关于巴德雄的揣测同他罗唣了一番,又道,“你说师妹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被父亲这么‘割舍’了,多年来疼爱自己的,还是个被父亲所害的族人。而真正的父亲,却藏在阴暗处,一个又一个替她除去拦路石……这些她想得到么,若她想到了,那她最该恨的究竟是谁?”
长孙茂稍作沉思,即刻答道,“我只知道,无论巴德雄做了什么,将要做什么,只要不会危及你我,都与你我无关。”
他这番话说得事不关己又理所当然,叶玉棠脸色一沉,恨不得问他一句,当今江湖少年以一侠字敬你,你当得起吗?但他不过这么一说,却也不是大错,叫她有片刻不快,接着只说道,“师妹有恙,便和我有关。”
他没吭声。
叶玉棠负手探头,试探问道,“倘若她自寻短见,我一个人拦不住,你帮我一把?”
他依旧不答。
她气得照着他肩胛一拳,心想,闷葫芦似的,一拳拍不出个响,这小子如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昨日嫌太吵,如今嫌太闷,就不能古今协调协调?
他反手将她手一捉,道,“有许多事情,我至今都没弄清楚。我不想你蹚裴沁这趟浑水,离得自然越远越好。但你执意要去,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她拍拍他手背,顺手将胳膊架上他肩头,却发现自己短了一截,不大顺手。手又往下挪了挪,发现搂腰顺手,一手搂着,搂得他背脊一挺,过了好一阵才适应过来。
她留了裴沁光明躯的事没同他讲。其实她私心地是十分想和他说说这事,但方才一近夜郎寨这边,对他有些许不满,故没有讲。甚至还有一丝一毫的戒备,但很奇怪的是,这种戒备并非来自于内心,而是从外向内渗透进来,令她无端气闷心慌。兴许是老伯撞他那一下,腹痛的劲反上来,看谁都心烦,此刻只想躺着歇一歇,故步子越走越快,一起过藤桥,远远便瞧见云碧在茶田那边的山头往对面探看,故并未看见两人。
此时正是蛇人四处活动的时候,云碧在山头不知做什么去了,巴瑞瑛便在寨中为蛇人做第二餐饭。有个小姑娘去河里捞鱼,沉甸甸一水桶,走得磕磕绊绊。叶玉棠随意搭了把手,替她将桶拎入寨子,搁到巴瑞瑛跟前。
巴瑞瑛剖鱼去鳞,问道,“这么晚,二位上哪儿去了?”
“随便走走。”她答道。想了想,又向她打听,“今日夜里怎么是瑞瑛姑姑下厨,云姑娘上哪儿去了?”
巴瑞瑛道,“马氓在镇子周遭都有窃听蛊,今日听说镇子外头来了人,似乎起意要入云台山。我担心他们落入陷阱,便叫云碧隔两个时辰出去瞧一眼。”
她随口问道,“来了什么样的人?”
巴瑞瑛道,“听说是个和尚,与一对少年少女。”
这组合倒是奇怪。她一笑,“有心了。”
这事她倒没放心上,只是回寨子之前,想起云碧口中曾说过“那是个疯子”,便想再问她这个疯子与今日见的那个是否是同一人。但细细想来,今日那个老伯本也是个受难者,不大可能特意刁难云碧;而昨日问起,云碧一脸惊怖,恐怕问也是白问,便也就作罢。
临睡前,她又去裴沁屋里看了看。她和衣而卧,气息浅浅,睡得正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