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还能坐着牛车赶路,还有仆人跟着侍候,到最后,仆人不知道到了哪里,牛也被抢了,他只有在前面拉,而他的妻子,在后面推,那个平时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妻子,硬是跟着他,就这么流亡了千里,那一双脚,更是早就被弄的血肉模糊了。
成亲十年,孩子都生了两个,可就在这要分离的时候,他却对妻子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他的妻子刘氏低着头,小声道:“我和张家婶子说好了,回去的时候,她会帮我。”
周元安点点头:“以后,还要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苦的,总是在这边,你到了那边,可要万事小心。”
“你放心,我听说那边的条件好着呢。”
他故作开朗的笑了笑,刘氏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女孩见父母都在笑,也咯咯的拍起了手掌,周元安怜惜的在女儿的头上摸了又摸,他其实是知道妻子带女儿出来的意思的,儿子已经九岁了,就算他离开五年,也还会记得有他这个爹,而女儿还小,五年后,恐怕对他的印象就只是别人说的了,妻子是想,让女儿对他的印象多一些。
虽然觉得妻子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但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说什么。
“准备——登船——啦——”
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号子,人群立刻骚动了起来,原本压抑的哭声,瞬间变成了嚎啕,哥哥、爹爹这样的称呼到处响起。
“我走了。”
刘氏看着他,咬着下唇,他笑了笑:“你放心!”
刘氏用力的点着头。
前面的人群开始动,周元安开始一步一回头的往前走,刘氏在后面跟着他,但到了一定的地方,就被拦住了:“家属不能进!家属不能进!出去!出去!”
在士兵的把守下,衙役的催促中,要出海的,和自己的家人分成了两拨,前面的人一边走着,一边不断的回头,在这种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早已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但是他们还是不断的回头,再回头。
周元安也和别人一样,他早已看不到妻子和女儿了,但他仿佛就能看到,他的妻子,一直在看着他,而他这不断的回头,仿佛,也能看到他的妻子。
码头很大,很宽广,但还是走到了尽头,此时海上已经蹦出了一轮红色,四艘大船威风凛凛的靠在岸边,不断的有人拿着一头窄一头宽的东西在吆喝着,这种东西,他先前见过,也听别人说了,说是喇叭,用了那东西,声音会更大。
“男人!男人跟我到左边!女人!女人到右边!一家的!一家的停在原地不要动!”
出海的,更多的是单身男子,所以占了两艘船,而女人那边和一家子都要出海的却不多,一艘船都还会有空余的位置,周元安见了这种情况,暗中点头,心想这里的官府,倒的确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了,宁肯吃点亏,多拉几次,也没把男人女人混到一起,倒是个懂圣人教诲的,不过想到圣人,他不免想到自己的那个“识字”,脸顿时又有些黑。
“识字的!识字的来跟我走,你是识字的?表格拿出来看看,你这只叫会认自己的名字,不叫识字!”
一个人懵懵懂懂的跟了上去,不过立刻就被踢到了一边,周元安找到自己的表格,然后按照那人说的往那边走去。
虽然秀才的身份一路都受到了鄙视,但显然,在这难民中,特别是这一波准备出海的难民里,能达到识字标准的也不多,周元安估量了一下,和他一起的,大概只有几十人,这几十人在这几千人的难民堆里不显,但若放在地方上,一个中等县城,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秀才。
“这一波就有如此多的读书人,听说这巨岗不知往那海外移了多少人,那那海外之地现在岂不是比我神州大陆有更多的圣人之声?这、这……”
这么一想,周元安只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他还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在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他此时心慌意乱,当然也不太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因此这个念头不过一晃而过,就又跟着别人向前去了。
他们一行几十人,上了最左边的船,然后再被检查了表格之后,被领到了第二层。
“各位都是读书人,大多,还是有功名的。”到了这里,那人也不再用喇叭了,笑眯眯的对着他们道,“这几天,各位可能受了些委屈,鄙人赵子林先给各位赔礼了。”
他说着,拱着手,唱了个肥喏,周元安等人纷纷还礼,就和他说的一样,他们这些天的确是满腹牢骚,若不是有肚子在这里逼着,外面也太乱,他们早不在这里受这种闷气了。
虽说穷文富武,又有说穷秀才的,可一般来说,若真穷的揭不开锅,也没条件读书,不说老师的束脩,就是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用到钱?而到考秀才的时候,各个地方的打点也少不了,不是说就要有黑色交易,可给老师送个礼,和同学一起吃吃饭,又哪是真正的穷人能受得了的了?当然,那真穷的也有,可毕竟少,大多还是像周元安这样,家中也有点产业的。
而且就是那真正穷的,待考上了秀才,成绩好的,也可以领取国家给的米粮,那成绩不好的,也能当个先生,最次的一等,也可以给人写个信什么的,而且只要不是那瞎折腾的,或有什么人品问题的,总是要被礼遇的。
秀才没举人值钱,可商铺里一个小二都能斜着眼看他们……这种待遇,他们还真没遇到过,虽然说是形势逼人,但要说心中没怨气,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被这赵子林这么一行礼,他们这怨气也发散了不少。这个说赵大人客气,那个说没有没有——就算以往再酸、再傲气,这一路逃难而来,他们也都是认清了形势了,否则,也不会主动卖身到那海外之地。
“各位都是有知识的,虽说未来的五年,还是在却越做工,但也是稍加培训,要做技术工的,赵某人别的不敢说,但我却可以打包票的说,我却越的环境、待遇却绝对是好的。各位先生的工钱虽然不会像那些自由工那么多,但五年后一转正,就会和他们一样,若是技术好,甚至会更高。而且,若是有了什么特别的功绩,说不定连五年都等不到呢!”
“不知赵大人,什么叫特别的功绩?”
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有人问了,虽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若是能提前转正,那当然是更好的,拿到的薪水会更多不说,也能更早的和家人团聚。
赵子林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立刻就道:“怎么才算特别的功绩,是有一套特定的评审标准的,具体是怎么算的,我老赵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知道,去年有一位先生在印刷处做工,弄了一个什么东西,令印刷出来的效果好上了几分,当年就转了正,现在更被提拔当了小组长,每月的薪水,就在这个数呢。”
他说着,比了个手势,众人面面相觑,也没有说话,赵子林也知道这些读书人爱面子,因此停了一下,就又道:“现在赵某人也不过拿到了五两,而那位先生,却能拿八两,而且还有各种补助,年底还有分红,据赵某人想啊……每月十两,那都是少说的。”
倒没有发生抽气声,不过众人的眼神也都有了变化,现在到处战乱,物价奇高,比起银子,粮食更重要,不过他们都是在巨岗生活过的,知道那里别的不说,米面却是不缺的,物价虽比战乱前的一般州府还要高些,可比现在那些战乱的城市,却要好太多了。街上一大碗面条是十文钱,有菜有豆腐,还有浑汤,面也是管够,按照一人一天三十文的标准来算,一家五口,也只需要三两,当然,这是在有房住的情况下。
不过巨岗为他们这些难民提供了排屋,条件虽然差点,遮风避雨暂时还是能做得到的,而且这三十文还是说在街上购买,若是自己家住,当然更少一些,周元安算过,若没有什么意外开销,二两银子也就够了,四两就能过的相当不错,这八两,那真的是很高了。
他们这些做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