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我灭尽储阁的余党,又肯出面见我,这一切都只为能与我道别。
储阁彻底消失,我也已经不再是属。可是太子对我的老师有恩,在她因为情劫而避世地时候。还是少年的他替她担负下了这世间最灰暗的一面,虽然这灰暗让他不忍听。不忍见。
太子弘……我还是想称呼他“鹏”,因为只要保留下这个名字,身为他供养乐伎地我就有义务到他的身旁去,成为挡下刺向他利刃的盾牌。
有人要他死,即使身处禁宫之中,也依旧凶险重重。
我当时问谁要杀他,他只是笑,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让我有一阵意识一片空白。
他挽着我的手,将我送出镜室。梨花纷落的一路蜿蜒,他走在我前面带路时,我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抓住了他飘飞到我手边的腰带。
鹏站定,轻轻的从我手中抽出腰带,返身抱住了我。
让我到您地身边来吧,我还有一点力量,我想要用这一点微薄的能力保护您——我这样请求。
他依然微笑,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就这样抱上了车,将我送出宫去。
这几日只要我闭上双目,总是能看见清夜碎雪之下的他,衣袂翩翩,俊朗如星的双目,微蹙的眉头,渗透了伤感地笑容。
暴露自己是堕天——这是我唯一能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去地办法。虽然我一开始曾经想过用这种身份进入那座天下最精巧的宫城,而在发生了很多事情之后,亦想过就此逃离,永不再踏入那里一步。
现在我下定决心,他却不要我去他身旁。
一晃又是数日过去。
乐馆中传闻的涟漪终于散去,一切恢复平静,我仍然在做着例行的教导,虽然依旧很少动用乐器,偶尔的,也会随着伎乐们的演奏敲几下云锣。每当这个时候夜羽都会嗤笑,我知道这世上其他乐器发出的音色与它相比是多么粗粝不堪,但是不知为何,我却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就像我看见一只眼的伶儿提着我的食盒,在宽竹铺就的道路上歪斜着走向一方的时候,那些因为见到她跌跌撞撞就会掩口的乐伎们窃笑一样,无法理解。
伶儿在外屋的墙边铺了一坪席子,也跟着住过来,我捧了一食盒的果子,又拿出按着月染给我的绣样绣了几日才好的眼罩送她,她拜谢之后接过去,低着头解开蒙眼的药布时,我只扫了一眼她凹陷进去的眼皮,就再也没有勇气转过头再看第二眼,心里沉的好像堵了一块巨石,忍不住的眼眶酸痛。伶儿却笑,蹦跳着跑到油灯旁扯着眼罩的带子凑到眼前看:“代师范,您和我姐姐一样,虽然会抚琴,女红可是糟的一塌糊涂。”
松开手指,看着掌心指尖用力攥紧时刺出的血痕,我掩口,泪如雨下。伶儿听见我哽咽,吃惊的转头,呆了一刻又立时别过身去,麻利的将失明的眼睛遮好,这才扭过身来,侧着脸扯我的衣袖:“您别难过了,现在我一点都不疼。”
清风婉转,衣带飘乱,我跪倒在女孩的面前,拉着她的衣角匍匐在地上。夜羽切切的劝慰终于也转为了哀叹,轻溅跳珠的音色如同泪水一颗一颗的滴落在我的心中。
“代师范……”
抬起头,伶儿双膝跪倒,从怀中摸出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帮我擦着眼泪:“这还是您的,我洗干净了之后一直带在身上……请您别对我这么好,伶儿身份卑微,您、您不要对我好……”
停下来,快停下来,不能哭,我不能用这种示弱的方式再引得别人对我多一分温存。
我不配。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去歇着吧,这几日不用做什么,把伤养好了。”
“是,谢谢代师范。”
伶儿拜谢,躬身退出时关上房门。我双手撑在地上,又在跪坐了一会儿,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湿气。深入掌纹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我将脸埋在这锈蚀味道的黑暗中,挡开了蒙昧不清的灯火光焰。
我……没有资格求别人原谅。
原来只要有了在乎的事情,就成为了制约我这种妖孽的羁绊,哪怕仅仅是知晓了对方的一点从前,能在人群中认出对方的容颜,都会让我丢失平常心,无法冷血相对。
老师在看到我一次又一次重伤归来,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内心是不是也会像我痛惜伶儿一样,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剧痛呢……
一直不敢去想,不敢面对的疯狂念头暴风骤雨一样迎面压下,我此刻如同身坠地狱,凄风冷雨的黑暗苍茫到无边无际,却只能一个人面对。为何啊,老师,我不是代替您死去的女儿才来到您身边的吗?您为何明明在意我,疼惜我,却没有拦着我走入这不能回头的腥风血雨之中,成为不能贴近别人一分一毫的利刃。为什么您会由着不懂事的我选择了这条寂寥终生的绝路,明明您可以不让我双手染血,成为劫杀人命的厉鬼……
莫非您……从未将我当女儿看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