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龄大为惊骇:“雪岩兄弟,你这想法真是胆大包天哪……但此事万万不能走漏风声,否则是欺君之罪!”
胡雪岩慎重地:“对!不光有这一层,还有商业机密。运河经营漕粮的不在少数,风声一旦传出去,米商会立刻提价。差额太大,事情就难办了。”
胡雪岩为他打气:“老兄!只要把漕粮运到北京,解除朝廷燃眉之急,皇上就高兴!还管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王有龄仍然顾虑重重:“此事我当禀告中丞大人……就是这一笔巨额粮款,藩司不知能否出得起?”
胡雪岩伸手在这位官兄的肩头按了按:“别担心!即便藩台无法筹措这笔巨款,我也自有办法。”说罢,小心地收起了《两江图舆》。
王有龄追问不休:“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胡雪岩神秘地:“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胡雪岩首先以赔礼还债的名义来找开泰钱庄。自责自罪的话说过了,胡雪岩又依伙计之礼,送给何掌柜一个红绫包着的银质寿桃,因为后天就是何掌柜的生日。这件小事,令何掌柜泪眼涩涩,好不感动。他把那张债据还给了胡雪岩,由衷道:“雪岩,这笔陈年老账,由于赖知府的拖‘赖’,也由于我的糊涂,把你也牵连了进去。现在真相大白,银钱两讫,这件事就此了结。这张单据就由你保管吧。”
胡雪岩一笑,拿过何掌柜点旱烟的打火石,打出火苗,把债据用火烧掉。这才说明来意道:“我已在浙江粮台王大人手下当差。最近,我们受抚台大人之命,将要到上海、松江一带去采购一批漕粮,通过‘海运’运往北京。由于路上不安全,我们不想带现金,想带钱庄的银票去上海。这笔业务,我想介绍给‘开泰’,不知掌柜有没有兴趣?”
钱庄的要务是拥有足够的本金。而吸纳官银、沾上公府和国库的专用款项,是最有效的“融通”手段。胡雪岩给开泰注入浙江漕银这样一股“活水”,何掌柜自是大喜拍案:“太好了!这可是一笔大业务。胡老弟,你究竟没有忘记老娘家呀!这样吧,你们所需的购粮款,我们‘开泰’可预先借贷,带上足够的银票,到上海‘大三元’钱庄去兑付。这样,你们粮台不必事先筹措资金,一切到事后结算。雪岩,你看怎么样?”
胡雪岩 第一部分(10)
这正是胡雪岩要达到的目的!也是他向王有龄所诩的“自有办法”。他笑嘻嘻地点着头:“这当然好,可我们没有任何商家担保,就凭王大人省粮台坐办的官职和我的信誉,不知何掌柜放心否?”
何掌柜正思对胡雪岩作些弥补,在开缺胡雪岩这件事上,自己确实做得过了点儿!由衷道:“雪岩,你的人格就是信用、就是担保!这一次事件,就足以证明你的为人。换了另一个人,这样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岂肯轻易放过?而你居然愿意委屈自己,保全别人的面子,足见你居心仁厚,心胸豁达。雪岩,掌柜佩服你!”
章胖子与何掌柜用眼神交换过了,拍着胸脯道:“胡老弟,我可以陪你们去上海。需要什么银两,我可一路代你们设法。沿途钱庄有不少我的朋友,业务上都有往来。”胡雪岩高兴地举起双手,与二人击掌:“好!此事就这样一言为定。”
临离开杭州前,胡雪岩又去了草桥门外螺蛳姑娘家,意外地撞上了螺蛳姑娘的弟弟小螺蛳,衣不蔽体,又脏又臭,一年多不见,依然精瘦干巴。思来想去,胡雪岩决定把小螺蛳带在身边。
傍晚,垂挂着“浙江粮台”旗纛的官船,准备停泊在运河上的一个小镇上。船工拉下风帆。有几个船古佬已经收拾齐整,准备上岸去风流快活。船老板来到船头甲板,正欲开口,王有龄道:“请问老板,像今日这样顺风顺水,几天可到上海?”
船主久经风浪,说最少也得十天。像今日这样,大后天可到嘉兴,再有七八天,就可以抵达松江。松江离上海就不远了。上海,现在还属松江府的地盘。
王有龄心中有事:“坐船,人是舒服,就是太慢!呆在船上太单调乏味。”
船主道:“那就打麻将,这是船上最好的消遣。”不一会,船头就响起哗啦哗啦的麻将声。
船尾,桅杆上垂下一盏马灯。罗家骥趴在一张小杌凳上,挺认真地复习胡雪岩今天教他的西湖诗。胡雪岩有点百无聊赖,目光散漫地望着岸上。
黎明时分,官船启动,胡雪岩被船工的吆喊声惊醒,两个船工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来到船头报告说,有个河南逃荒女子躲到船上来了,她躲进了货舱,想白乘船去松江。
船主呵欠连天,有点懒心无肠:“哦,那就按船家规矩:来个‘吊白鹅’吧……”
她不住挣扎着喊:“救命啊——救命……”此时,桅杆又转动了一个方向,把她朝河水中垂放下去。
“住手!快住手……”传来一声断喝,胡雪岩大步从船头赶了过来。
船工神情讪讪地将逃荒女拉上来,放到后舷甲板上。罗家骥闻讯赶来,连忙上前去为逃荒女解开缆索,扶她坐了起来。胡雪岩下细打量姑娘:容长脸,闪闪发光一双丹凤眼,长长斜入鬓角的吊梢眉。稍稍安定下来,白黑透红的脸上便浸出桃晕。不光身量,那模样神情,果然象煞螺蛳姑娘!他心中一阵莫名惊喜,脱口道:“着实像你姐姐……”逃荒女猛一下子跪倒在地,不住地向胡雪岩磕头:“这位大哥,小女子俺不知咋样感谢你才好。”
胡雪岩感叹:“唉!别谢了,天下苦命人太多,理应互相帮忙……你小小年纪,怎么会从河南流落到浙江来?”
逃荒女含着眼泪:“甭提了,大哥!五年前,黄河发大水,将俺村庄全冲掉了,俺爷、俺娘全死在洪水中……俺跟着乡亲讨饭到江南,全是躲在船上一路逃过来……到了松江,被一位有钱的老太太收留。老太太腿脚不利索,俺就成了她的丫头。”
逃荒女比划着:“前些日子,俺上街替老太太买瓜果,被码头上一个船霸头抢走。终于昨夜让俺逃出他的船……俺想搭船回松江,再去找那个好心的老太太,没料到被刚才那俩船工发现了……幸亏大哥危难中相救……”她歪头打量着胡雪岩,那感激的微笑中,透着率真和大胆。
胡雪岩同情地:“哦,原来是这样……刚好我们的船要路过松江,就搭我们的船走吧!再也不会有人欺侮你了,到了松江,我们帮你找那个富太太,好吗?”
胡雪岩 第一部分(11)
逃荒女又要跪下去,胡雪岩把她拉住:“你就和罗家骥一样,叫我胡大哥好了。你有名字吗?”
“有,俺叫巧珠。胡大哥,在船上俺可以帮助你们做事,洗衣、洗菜、烧饭、打杂,俺样样会来。”
从此,单调寂寞的官船上有了生气,添了笑声。早晨,迎着晨光,罗家骥在船头练武踢打。旁边,放着大盆衣服,巧珠从河中用吊桶打水,轻捷利索地为大家洗衣。那种俏丽,那种轻盈,那利落中偶尔伴生的草率,都会让胡雪岩情不自禁地想起螺蛳姑娘。
松江乃苏南门户,水陆冲要之地。自上海开埠,成为列强海国冒险家的乐园,松江这个古老的商埠更加繁华。大凡洋货转运,无不走松江转埠,而洋商需要的土产国货,大者如棉、油、茶、丝,小者如生漆、药材、猪鬃、皮张,更微如川东桐油、商洛白蜡、雪峰锑钨、竟陵花伞,无不把松江作为一个大堆栈、大库房,堆山积海,让洋人买办以最低价、滥便宜淘了去!
上了码头,走在街上,但见两旁店铺招牌林立,行人熙熙攘攘。王有龄换了便装,随同胡雪岩、章胖子,由巧珠姑娘领着,穿街走巷,浏览市容。来到一个三叉路口,街上的行人忽然分开,纷纷避开到街道两侧的店铺檐下,看时,前方汹涌着一股人流,潮水般朝着路口拥来。这里是米市,空气中流走着稻米的味道,他们被人流冲到了一家米店门口。
一大群漕工!胡雪岩有过同他们打交道的经历——以中老年居多,手持扁担、扛棒,气势汹汹追赶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扁担、杠棒随着漕工的手臂齐举,一起一落:“快派我们活!给我们钱!……”有的漕工拉住管事的衣服,有的怒且叉腰,将他团团围住。
王有龄和胡雪岩站在米店门口的石阶上,便和米店老板交谈起来。王有龄问老板:松江怎么有这么多的漕工?老板解释说,松江地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