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确实还要个聪明能干的。那就是碧玉了。
原来人们都以为这个角色会是明珠。毕竟明珠性情一向淡泊,最后时刻又一直陪着老太太,留下来守墓、看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明珠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谁知碧玉会主动留下来呢?
明珠既动问,碧玉笑道:“我是为你才留下来的。”
明珠不解。
碧玉凑在明珠身边道:“我留下来了,你就可以走了。到京城去,你离他还近点不是?”
碧玉根本没有说“他”是谁。
但如果真有那么个人,不用说名字,只要说个“他”就行。那么,对明珠来说,也只有一个“他”了。
那一年,雪下得那么好,铺了满地,便放晴了,叶上蓬蓬松松都积着雪,风一吹,这里一簇、那里一簇往下落。那个他,正逗着七小姐玩儿,和身往平整诱人的雪地里一扑,起来时,地上清清晰晰一个人印子。“哟,地上也有个大哥!”七小姐拍手笑。
而后他们就走开了。
明珠经过,神色也没有太大波动,只不过行进的方向,稍稍有一点点偏差,离开了平整、又扫净了雪的石板路,走到这雪原里来,看了那雪上塑的人形,看得那么细,而后就蹲在人形的脚边,闭上眼。
闭上眼,就仿佛这雪人印儿,同活人无大差别。
一声响动,似足音。是谁走来?她警觉的睁眼,雪原寂寂无人,只有个雀儿在树丛中飞起,惊落叶上的几蓬绒雪。云华跳起来,就从立足点之下,捏个雪团,搁在地上滚,越滚越大,把什么足迹、人印都毁了,滚得她面颊绯红,额上微微的渗出汗来。柳燕儿跑来问她:“明珠姐姐!芋大娘问那批受潮的布料,您几时过目。”
明珠应道:“我就去。”便走上石径来。
“姐姐您堆雪人儿吗?”柳燕儿好奇的瞅着那又圆大大、半人多高的雪球。
“可不是么。”明珠轻描淡写的带她转身,“咱们去看那布。”
柳燕儿还是忍不住瞟那雪球一眼,心想:“明珠姐姐难得玩这个!”也就抛到脑后了。
那雪人胖乎乎的身子,一直就留在那里,直到雪化了,也没有安上脑袋。许多人、许多事,永远也没机会安上脑袋。
那天晚些时候,明珠回到院子里,窗台上抓了团雪吃下去,碧玉见到了,惊道:“做什么?”
“热。”明珠笑,
“能有多热!你怎不把那品月缎坎肩儿脱了。”碧玉眼珠一转,轻快道,“不如我们收些雪到冰窖里,天热时候取出来拌糖吃罢!你看,往常我们都是用冰,吃时倒也可以捣碎,但或许还不如这雪,另有风味……”立即卷起双袖奋力实验。明珠在旁边骇笑:“扫那梅花上的雪,或者松竹上的!嗳,虽说都是雪,你就窗台上铲起来,四小姐知道后不肯吃呢——”
这事就告一段落。在那人的脚印边,像小雀儿般蜷着憩一息,是她一生最疯狂的感情流露。真的要去向大少爷献媚卖好?不不?求老太太把她赏给大少爷作妾?不不不!去到那大少奶奶底下服低作小看脸色?她老寿星找砒霜吃呢!
这感情,明珠以为自己藏得够好,谁知碧玉竟是知道的。
明珠阖起眼睛,眼帘下面热乎乎的,像熔岩突突的往外冒。
碧玉的手按在明珠手臂上,沉得叫她受不住。
她张开眼,道:“没必要的。”
碧玉撇撇嘴,想叫她别否认了,再看看明珠的脸色,碧玉又发现自己猜错了。
明珠再重复一遍:“其实真的没必要。”
碧玉等着。
明珠轻声道:“靠近又怎么样?我在这里等着,他回来能看上一眼就好。”
碧玉心里涌起巨大的哀伤,把手紧紧按在明珠的手臂上。
“没关系。”明珠道,“就是你白白牺牲了。”
“才不牺牲。”碧玉附在明珠耳朵旁边,也说了老实话,“这些年我也在这里置了些产。跑那么远,谁给我管理这些资产呢?我还是守着它们就好。”
明珠愕然:“你什么时候置的?我怎么不知道?”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碧玉推她一把:“你嫁给我了么?那我就告诉你!”
明珠羞愧的笑了,又另起话头道:“十小姐那儿,总是你多关照她们些了。”
十小姐小鱼儿,恰在这时候染了病,不便奔波,只好先留在锦城。尤姨娘坚持要留下来跟女儿一起,老爷太太也准了。明珠有些担心她们。
碧玉对明珠道:“放心罢!你当我是什么人?”
明珠冲她扁扁嘴。
碧玉好笑:“行了行了!我对她们真的没什么坏感。你看我呀!信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