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尊硕大的木佛,腹中空室,宛然一小天地,段子羽伸手摸在一块微凸处,按了三下,从中分开的木佛又合而为一。木佛反转三周,段子羽脚下一空,落了下去。
下面是一段不长的甬道,段子羽推开一扇门,小姑娘大吃一惊,里面是一间轩敞、华丽的卧室。一张软红流苏的大床,檀香木的桌子上摆满了金银器皿、珠玉宝玩,地上一溜四张花梨木靠椅,其余常用物事靡不周备,无一不是上品。这种豪华在她而言是司空见惯,可在这荒野古庙下出现却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把她放在厚软的床上,动手为她接续断骨,手法干净利落,倒似常为人接骨的外科郎中。小姑娘奇道:“喂,你常为人接骨吗?”段子羽道:“那倒不是,平时在外面练功,有时见野猫,野兔摔折了腿,便顺手给它们接上,接得不好,姑娘别见笑。”姑娘大怒道:“笑你个头,你分明是把我比作野猫、野兔,转着弯的骂人。”段子羽一愣,苦笑道:“我绝无此意,那些野猫、野兔若都象姑娘这般,这里不成了仙人桃源吗。”
姑娘见他仍是胡乱类比,更是有气,又听他把自己比作仙子,这气又陡然消释,幽幽地道:“喂,你叫什么,姓什么?我不能总是‘喂、喂’地跟你说话呀。”
段子羽道:“我姓段,名子羽,草字弘祖。”那姑娘道:“这姓好得很哪,名好,字起得也好,”你的本家中可有值赫大名的,象大理的‘威镇天南’段皇爷。“段子羽脸容一肃,恭声道:”那是我的曾祖。“
小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上下打量了他几遭,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在蒙我吧,段子羽苦笑道:”曾祖智兴公虽名震天下,那也是昔日黄花。大理段家国破家亡,冒充他的后人又有何光可沾。“说着从一张抽屉中摸出一方玉玺,递给她道:”这是先祖仅留之物,你看看吧。“姑娘看后方深信不疑,笑道:”原来是小皇爷在此,怪不得屋里有这样多的珠宝!“
段子羽叹道:“这都是我九叔为我四处偷来的。对了,我没告诉你,九叔叫欧阳九,是我家老家人,我父母遇害时,他把我背出来,我才幸免于难。他说我是帝王之后,若无些金银之物,过于寒酸了,就四处为我偷这些东西。前两年,他居然偷到洛阳的碧华轩去,被喂毒暗器打中双腿,只好把双腿截去了。”
那姑娘道:“你明知我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拼死救我,不惜出手杀人,就因为我受伤的样子象你九叔吗?”
段子羽道:“这倒不然,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坏人,那些人居然连个受伤的女孩子都不放过,就算你拿了他们几两银子,也没必要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啊。不过后来那个老头武功倒是真高,若不是峨嵋派的那位师大,我早就一命鸣呼了。”
那姑娘道:“你在外面动手,我在佛像中也听到一些,那老头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青翼蝠王韦一笑。你能支撑那么长时间,已足以自傲了。他的‘寒冰绵掌’是武林一绝,从今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桩段小皇爷大战韦蝠王的佳话了。”
段子羽苦笑道:“你又来拿我寻开心了,什么佳话,若非那位师太出手相援,我早就死翘翘了,”那姑娘道:“那位师大是峨嵋掌门,却又高出甚多,峨嵋开山租师郭襄郭女侠倒象是她的徒弟,”段子羽用手揖刮刮脸,羞她道:“这法螺吹的鸣鸣响,郭女侠死了一百多年了,你怎知道她的武功怎样?瞎说八道?也不识羞。”
那姑娘脸一红,急道:“谁瞎说八道?我虽然不知道,可我爹爹知道,他常说,近百多年来,以武功而言,真正达到顶峰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余子碌碌,实不足论。”
段子羽听她大言炎炎,禁不住出言讥道:“令尊如此尊贵,你这做女儿的却也太不争气了。”
姑娘蛾眉倒竖,杏眼圆睁,啐道:“你这人好不识趣,本姑娘好心好意待你,不见你的谢字也罢了,倒让你随便消遣了。你莫以为救了本姑娘一命,就有资格戏弄我,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你。”素手一翻,手持一柄精光湛然的短剑刺向自己胸口。
段子羽哪料她刚烈如此,竟一句话也受不过,大惊之下,两手疾伸,扣住她的皓腕。
姑娘左掌撞向他胸口,右手用力回夺,死志甚坚。段子羽双掌扣在她右腕上,只感她内力甚强,眼见一掌打来,却不敢腾出手来接掌,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他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两手仍是奋力后拉,砰地一声,他倒在床角,那姑娘却被他拖了过来,扑跃在怀中,短剑脱手飞出,铮地一声钉在门上。
姑娘“呀”地一声大叫,她出掌只是攻其必救并无伤人之意,孰料段子羽必救不救,硬生生以胸接了这一掌。她最清楚自己这“天雷掌”的威力,眼见段子羽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段哥,段哥,你别死,千万别死呀,我不是有意害你,我只是气你不过,想自己死的。”哭了一阵,见他仍无动静,只道他已死了。哭道:“段哥,你救了我一命,我本来要报答你的,现在却失手打死了你,我也不活了,随你一起到阴曹地府去,来世再报答你吧。”提起残余内力,举掌向天灵盖拍去。
段子羽忽然睁开眼睛,低声道:“不要。”
姑娘见他又活转过来,惊喜若狂,内力消散,只感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嘴上仍是大骂道:“死人,死人,你没死干么装死吓我?害得人家……”又大哭起来。
段子羽声音微弱地道:“你这一掌真差点把我打入地狱里去,若不是那位师太用灌顶大法为我打通了小周天,这一口气是喘不过来的。”
姑娘见他夷然无事,登时放下心来,又听他赞自己的掌力,大是受用,破啼为笑道:“你尝到厉害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惹我。韦一笑的‘寒冰绵掌’有什么了不起,若是他自己,本姑娘还真不怕他,还有什么殷野王、范遥,几十个人抓我,从昆仑到这里,本姑娘把他们戏耍个够,后来不小心竟中了颜垣那死胖子的暗器,倒是多亏你来救我,。不然,被他们抓到,可是大大不妙。”
段子羽心中大奇,道:“你究竟拿了他们什么物事,他们居然倾全教一半的好手抓你?”姑娘得意道:“是两块非金非石的破牌子,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拿到当销去当不了十两银子。可他们却当成命根子似的,我一高兴,索性就跟他们捉捉迷藏。韦一笑号称轻功第一,却也拿我没有办法,那些蠢物一定还在四处找呢,却不料我躲在他们脚下。”说着咯咯笑起来,脸上泪水尚未干。
段子羽心中叹服,能在韦一笑、殷野玉、范遥等人万里追击下,仍能逃脱自如,委实匪夷所思。看来她说的话泰半可信,这一掌更是手下留情。
姑娘连哭带笑了一阵,才发现自己仍俯在段子羽身上,一时间羞不可抑,脸红得如桃花绽放。想抬起身来,浑身软绵绵,轻飘飘,哪里还有力气。轻声道:“段哥,你推我一把好吗?”段子羽虽美人在抱,香泽微闻,却也觉得于礼不合,可他周天内息正运转如流,开口说话已是勉强,哪敢乱动一下,惟恐内息错转经脉,走火入魔,落个身残命丧的下场。微微道:“稍待片刻,等我周天功行圆满再说。”
姑娘对内功一道也是行家,闻言便知,只得俯在他身上,那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使她面颊酡红,犹如薄醉,心下里并不讨厌,实有几分欢喜之情。
段子羽内息却越转越慢,待得九转功成,胸口麻胀已消,只有些微的疼痛。这一段运转内息的过程,他心无杂念,此刻方感到姑娘柔软如绵的躯体靠在身上,看到她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雪白如霜的颈顶,柔情顿生,腹中一股火热涌将上来。他马上察觉,暗骂道:“段子羽,你不是东西,想乘人之危吗?”收摄心神,镇住欲火,将姑娘轻轻扶起,放置枕上,姑娘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大感惭愧。
低头一看自己胸前,中掌处衣裳已成碎片,一动身即零落于地,胸中清清楚楚印着一个掌印,皮内竟呈焦黄,宛若火烙的一般,心下讶然,从没听过有这种掌法。
那姑娘柔声道:“段哥,你三天内不能和人交手过招,否则掌中火毒渗人经脉,就无药可医了。”段子羽苦笑道:“多谢姑娘厚爱,给我留个记念,好在这儿只有你和我,只求姑娘别再发小姐脾气就是了。”姑娘并不答话,嫣然一笑,百媚顿生,段子羽也不由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