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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第1页)

只是“盈缺赦罪决”颇为深奥,须对内学有极深造诣才有进境。普罗文扎诺门下众弟子,也只有罗慕路斯一个人能修习此决,如今已经学得了五成。赛戈莱纳虽蒙卡瓦纳修士教授,毕竟是野路子,罗慕路斯自幼身受教廷正宗,一招一式极有章法,与他不可同日而语。赛戈莱纳只得暗暗催动箴言内力,伺机而动。

那边厢凡埃克与切丽缠战良久,他见这少女每出一锤,口中必娇叱不已,觉得有些厌倦。他双笔一并,朗声叫道:“这位大小姐,留神了,我这一招叫做‘横拖画布’!”切丽只道他下一招要横扫,把钉头锤倒提,一记“西门撑船”朝下捣去。不料凡埃克哈哈大笑道:“我说它是横拖,难道还真的横扫不成?”他二笔突地一并,朝着切丽的锤头用力一磕。切丽只觉得手腕酥软,几乎握不住锤柄。凡埃克窥准了这一空挡,左足少顿,脚下几下起落,身子已冲到礼拜党的另外一端。

这一下便不容比约齐和亚诺什不出手,他们身形一晃,一人使出雷神九锤,一人使出十字剑法,霎时汇成一道锋墙朝凡埃克推去。比约齐姑且不论,这个亚诺什的剑法如长虹贯日,一招之内竟抖出数朵剑花,竟不逊于杜兰德子爵。礼拜堂前地域狭窄,不便腾挪,凡埃克见难以突破,只得转身退了回来。

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交手正炽,他见凡埃克弃了自己师妹,前来助拳,吃了一惊,朝后稍稍退却半步。凡埃克拍拍赛戈莱纳肩膀,道:“小友,今日兴致已尽,咱们散了罢。”赛戈莱纳虽想和罗慕路斯分出胜负,但也明白久战不利,等到大批城堡护卫闻声赶来,到时候就是插翅也难飞了。他们早有约定,东西到手以后,各自凭本事逃开,于是便“嗯”了一声。罗慕路斯剑眉一立,暴喝一声道:“留下东西,再走不迟!”挺锤直取凡埃克首级。

这一锤直直递进,迅捷无比,是罗慕路斯生平最得意的招数之一。他料定那四叶三叶草当是在凡埃克身上,是以弃赛戈莱纳于不顾,直逼魔手画师。凡埃克面露惊异,想要拿画笔去封已经来不及了,又不想伤了自己手指,便用了个缠字决,靠笔刷的绵软之力去化那直锋。罗慕路斯冷笑一声,钉锤依然不改去势,两个人一攻一缠,顷刻间追出十几步远。

赛戈莱纳看到他们两个斗了起来,拔足便往城墙边上走。切丽突然仗锤挡住,双眼尽是怨毒,上来就刺了数招,把刚才凡埃克口舌上积出来的怨恨,都发泄到了这金发小子身上。赛戈莱纳不欲与她多作纠缠,把木杖别在身后,见钉头锤已砸到,左手肘架住锤刺,右手奥卡姆真理拳立刻赫然轰出,这拳挟着浑厚内力,只一击便打碎了钉头锤的长柄。

切丽一时失了兵刃,一声尖叫,竟在原地不知所措。赛戈莱纳微微一笑,转身正要跳下城墙,突然感到腰间一凉,一柄薄刃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入自己后心。他转头急视,见到那个白袍少女不知何时欺到自己身边,一双美眸冷若冰霜,几如她手中的匕首阴寒。这少女一直不曾作声,只在一旁暗暗观察,这时窥到赛戈莱纳毁了她师姐兵器,心神松懈之时,才在突然发难,一击而中,无论心思还是武功都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这少女本来算定一击之下可以毙敌,不料赛戈莱纳内力充盈,这匕首刺进皮肉,竟未能深入。赛戈莱纳骤然负痛,下手便顾不得怜香惜玉,反手一掌拍到少女肩头。少女闷哼一声,松开匕首,喷出一口鲜血到他脸上,身子软软朝后仰倒。

这时比约齐和亚诺什飞步赶来,比约齐先到一步,雷神九锤直直捣来。赛戈莱纳身子滴溜溜转了数拳,左拳暴出。他情急之下内力流转加速,威力大增,这双拳一对,比约齐只觉得五指关节剧痛,那精钢拳套竟被打得凹进去一块,整个人被推开数步开外。赛戈莱纳见打退比约齐,不敢多留,暗暗一咬牙,就这么插着匕首纵身跃下城头。

比约齐还要追赶,却被亚诺什按住肩膀。亚诺什望着城下阴影,冷笑道:“在这贝尔格莱德城内,我匈雅提家族还不曾有寻不着的人!”

贝尔格莱德城堡本是一座要塞,塔楼林立,堡垒交叠,裙道颇多,大军从外围攻之极难;对一个轻功了得的盗贼来说,却是天造地设的逃命之地。赛戈莱纳知道插在身上的匕首不可轻拔,否则鲜血涌出,一发不可收拾,遂强忍着伤口疼痛,在塔梯之间忽上很下,高低腾跃,很快跳出了外围城墙。

他甫一落地,身后的城堡吊桥便隆隆放下,人喊马嘶,看火把的数量,少说也有几百人。赛戈莱纳怎想到贝尔格莱德的守军反应如此迅速,当下不敢停留,脚下发足狂奔。

贝尔格莱德城镇幅员颇大,赛戈莱纳心想只要随便跑去一条小巷,便寻不着了。谁知那些守军有条不紊,分作几十个小队,沿着城镇街道汹汹分进,数条火线如水银泻地,竟是丝毫破绽也无。突然远处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起,赛戈莱纳猛一抬头,发觉贝尔格莱德城中每隔半个街区,便有一栋高大的木制瞭望塔。此时听到城内号角警报,这些塔顶一起举火,贝尔格莱德霎时间火星点点,全城都在这些哨所光芒覆盖之下。塔台上值班的俱是弓弩好手,居高临下见了可疑之人,不经发问,即可放箭。

赛戈莱纳哪里知道,贝尔格莱德久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兵势威逼之下,早锤炼出了一套天罗地网的城防体系。他暗暗叫苦,自己一面须得防着追兵,一面还得防着这些塔台的弓箭。任凭他脚程再快,也断断避不过塔台哨兵的视线。

他正想着,耳畔嗖地飞过一支羽箭。赛戈莱纳侧头一抬,看到右边一处塔台上有人搭弓射来,心头大怒,俯身捡起一快石子,运起箴言内力甩出去。石子去势极为猛烈,噗地一声,一下子把射箭之人砸下台来。不料塔台上尚有第二个人,他见同伴受袭,立刻敲响一个吊在塔台的小铜钟。在城中搜索的大队人马听到钟声警示,纷纷掉转队伍,从四面汇过来。

赛戈莱纳弄巧成拙,只得压低脑袋,贴着墙壁尽量沿死角疾行。又转了数个弯,凭他的耳力能听出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纷纷传来。赛戈莱纳走投无路,他定了定神,看到前方街道右侧有栋敞净的砖石三层小楼,青藤爬墙,窗扇镂花,颇为精致,三楼有一扇窗户微微打开。他也不想许多,双手一扯爬藤,借力纵身跳进窗户。

他跳入屋内刚一落地,眼前先是一片漆黑。还没等赛戈莱纳调匀呼吸,忽然感到身侧一阵若有若无的掌力扑来。这掌力无根无由,似是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饶是赛戈莱纳身负绝学,一时也无法闪避,“噗”地一声被这一掌拍倒在地,四肢酸软,几乎爬不起来。

一盏小烛台被悄然点燃,屋内多了几许昏黄光线。赛戈莱纳勉强抬起头来,见到屋子里坐着一位身着深黑修女服的老嬷嬷,离自己有数步之遥。她双目微闭,手持念珠,脖子上挂着象牙制的圣母小像,胸前还绣着一朵百合。

这老嬷嬷也不睁眼,只是把小拇指轻轻一挑,那小烛台里的火头便簌地弹出,划成三点火星飞过屋中,将赛戈莱纳身后三个角落里的三盏烛台点燃,屋中亮了许多。老嬷嬷这时才微微抬起眼皮,用意大利语讶道:“圣母玛丽娅!竟是个孩子么?”

第十一章 少年初登黄金台

赛戈莱纳趴在地上,四肢僵硬,虽不疼痛,却也难以挪动半分,黑暗中那轻轻一掌的威力竟至如斯。他勉强抬起头来,盯着那老嬷嬷的脸,却觉得烛光照拂之下这老人家十分慈祥,心中敌意消减了几分。

老嬷嬷缓缓说道:“少年人,你夜闯我这老太婆的客馆,究竟所为何事?”赛戈莱纳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被人追得紧,身上又受了伤,看到这里窗户半开,便慌不择路闯进来了,可不是特地来偷东西的。”他在城堡里刚刚做了贼,心还虚着,便特地加了一句。老嬷嬷眯起眼睛,看到赛戈莱纳腰间插着一柄匕首,血液已经濡过了衣襟,知道他所言不虚,长长吁了一口气道:“那便好,老身还道你年纪轻轻竟作了偷儿呢。你叫甚么名字?”

赛戈莱纳老老实实答了,无意中瞥到这老嬷嬷胸前的百合图案,又想到她刚才那一手惊世骇俗的功夫,心道莫非这老嬷嬷是贝居因会的高手?一想到此节,他便暗暗叫苦。如果比约齐说的不错,这贝居因会的名头,比护廷十二使徒还大上几分,落到她们手里,自己便无可能脱身了。

老嬷嬷哪知他心中所想,从椅子上颤巍巍地站起来,嘴里唠叨道:“艾瑟尔姊妹真是糊涂,我已教她睡前要关好门窗,她到底给忘了。”她合上窗扇,回身道:“你受伤不轻,跑来老身这里寻求庇护,自然是天主的安排,待我去唤人给你作作处置罢。”老嬷嬷袖子一摆,一股无息劲力飘然而至,赛戈莱纳登时手脚可以活动。这老太婆的功夫已经进境到了收发自如、隔空解穴的地步,比起“隐者”似还要高明几分,着实令他惊骇不已。

老嬷嬷摇动手中铜铃,不多时,门外传来三声怯生生的敲门声。老嬷嬷道:“进来罢。”旋即一个身穿素色修女服的女子推门进来,这女子比赛戈莱纳大不了几岁,生得素雅端庄,淡淡有内秀,两道黛眉黑若浓墨,鹅蛋般的脸颊却白得好似是个白里透亮的瓷娃娃,那一双秋水般的盈盈大眼无比清澈,透着几丝天真性情,额上覆盖着几根不及梳起的稀疏浏海。

她一进得屋子,骤然见到地板上竟躺着一名男子,不由得“啊呀”一声,慌慌张张朝后跳去,哗啦一下子踏翻了一个花盆。老嬷嬷叹道:“艾瑟尔姊妹,你怎地还是如此冒失。我那盆虎皮兰已种了四年,千山万水带来贝尔格莱德,竟被你踏坏了。”那名唤艾瑟尔的修女双眼登时湿润起来,急忙跪下带着哭腔道:“是我不好,请加布里埃拉院长责罚。”加布里埃拉嬷嬷道:“责罚稍后再说,救人要紧。你且帮这孩子扶到床上去,再取些绷带和药膏来。”

艾瑟尔面露难色,却又怕院长责怪,只好把眼睛闭起来,偏过头去,双手去拖赛戈莱纳衣领。好在赛戈莱纳生得极瘦弱,艾瑟尔这般纤弱的体质也勉强能搬动。她闭着眼睛,不辨方向,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原来赛戈莱纳的脑袋撞到了床边木框,吓得松手道:“对……对不住”这一松不要紧,赛戈莱纳整个人又摔到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加布里埃拉嬷嬷皱眉道:“这孩子,慌成这样,以后遇见大事,可怎么得了?”艾瑟尔蹙眉咬唇,把赛戈莱纳好歹搀上了床,右手又不小心碰到匕首刀柄,疼得赛戈莱纳禁不住开口说道:“这位姐姐,圣母以慈悲为怀,可不兴伤人的。”艾瑟尔面色大为局促,双手绞着袍边嗫嚅道:“你没事吧?我……是无心的……真的。”加布里埃拉嬷嬷道:“还不快拿绷带与药膏来?”艾瑟尔如蒙大赦,双手提起裙角跑出屋子,远远听见踏踏踏踏脚踩木楼梯的声响,过不多时,踏声忽断,却传来一阵滚落的隆隆声。加布里埃拉嬷嬷摇了摇头,似是十分无奈,对赛戈莱纳说道:“艾瑟尔这孩子,别的倒还好,只是象是被一个诺姆小鬼附身,终日里稀里糊涂,也不知忙乱些甚么。老身这一次出行,本想她清净惯了,该带出来历练一番,哪知她便象是只受了惊的鹌鹑,一步不肯离开我。”

赛戈莱纳笑道:“未必不是件好事。不是有句诗说么?‘清净自在福,王公亦弗如’,与世绝缘,才能保持心灵纯净啊。”加布里埃拉嬷嬷一怔,这两句是五百年前的天纵圣女希尔德嘉德所撰圣咏《活之泉眼》中的诗句,希尔德嘉德虽受万人景仰,但这一首圣咏却并非甚么名篇,除去专事钻研的修女,绝少人知。此时从一个少年口中随口说出,倒让加布里埃拉嬷嬷着实吃了一惊。她自然不知,卡瓦纳修士在绝谷底没别的好教,只让赛戈莱纳背诵历代颂圣名篇,希尔德嘉德的著作亦在其中。

加布里埃拉嬷嬷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还通晓这些东西。”赛戈莱纳道:“都是老师教的,一时有感而发,故而念了出来,还请嬷嬷恕罪则个。”加布里埃拉嬷嬷道:“恕甚么罪,如今世风糜烂,多少神甫主教连圣经都背不全,你竟有这种见识,实在难得。”她见这孩子对天主之道知之甚详,不禁多了几分喜爱。

两人正说间,艾瑟尔又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团绷带与两瓶琥珀颜色的药膏。她叫了声“院长大人”,把这些物什搁到了床头。加布里埃拉嬷嬷扫视一圈,不悦道:“剪刀呢?”艾瑟尔张开檀口“啊”了一声,双目圆睁,慌忙要转身去楼下拿。嬷嬷举起手掌阻住她道:“算了,你再一下楼,不知又要扰起多少人的清梦。”她颤巍巍地走到床边,伸出小拇指的指甲,在赛戈莱纳身侧轻轻划了一道,真气少出,布料“唰”地应声而裂,顿时露出伤口。

那少女的匕首插在了赛戈莱纳腰间,明晃晃的纯银手柄露在外面。亏得他内功深湛,不曾让匕首入体太深,否则除非天父亲临,谁也救他不得。艾瑟尔见了男人肌肤,羞的满面飞霞,恨不得夺门而出,只是碍着院长威严。加布里埃拉嬷嬷命她擎好烛台,俯身细细看过伤口一回,说道:“还好,不算严重。艾瑟尔姊妹,等下我先封住他伤口附近的星命点,你把这匕首用力拔出,拿咱们贝居因会的告喜三圣膏涂上去,可要仔细涂好,不可有空隙遗漏,否则血液会倒流出来。洗净伤口以后,拿绷带缚住。”她看了那少女一眼,又加了一句道:“你莫要着急,只管慢慢来,如平日里给姊妹们作的一样便好。”

交待完毕,嬷嬷两指平伸,在赛戈莱纳室女、天秤以及摩羯三宫点了数下,手法娴熟。这几指贯注了至柔的真气,登时封住了伤口附近的诸大星命点。赛戈莱纳的内力微有反弹,令嬷嬷颇有些惊讶。她这手功夫以绵软为主,寻常内力根本无从抵抗,这少年体内的内力竟有响应,着实怪异。

嬷嬷不及多想,立时撤手道:“腰间是人体要害,不可封闭太久,艾瑟尔你来拔罢。”艾瑟尔把烛台递给嬷嬷,怯怯向前,一双纤纤素手握住匕首手柄,她生平可从来不曾如此接近过陌生男子,生怕碰到他肌肤弄污了自己身体,故而十分谨慎。加布里埃拉嬷嬷道:“手里快些,又不是绣花!”艾瑟尔听到催促,把心一横,闭眼低头往外用力一拽,匕首“噗”地抽离身体。她用力过猛,嘤咛一声,整个人握着匕首朝后面跌去,几乎被刀锋弄伤。

不待加布里埃拉嬷嬷责备,艾瑟尔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她顾不得拾起匕首,也不敢看嬷嬷的眼色,赶紧低头从瓶中挤出药膏,给伤口抹上。她这一抹,却如同泥水匠抹灰泥一般,一大坨药膏直接涂上去,也不抹匀,简直可以直接砌砖。好不容易收拾停当,艾瑟尔又拿来绷带,三、四圈交叠一处,把赛戈莱纳的腰间缠得似是个裹了稻草的熏猪腿。她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赛戈莱纳道:“舒服多啦,多谢多谢。”艾瑟尔赶紧把眼神转开,不敢与他直视。

这时加布里埃拉嬷嬷从地上拾起匕首,检视一番,眉头微微皱起。她拿着匕首走到床前,对赛戈莱纳问道:“这刺伤你的人,可就是追你的敌人?”赛戈莱纳道:“虽然不是,却是一伙的。”加布里埃拉嬷嬷道:“这匕首我却见过,乃是普罗文扎诺的俗家女弟子萝丝玛丽的佩物,难道你说的敌人便是她们?”赛戈莱纳心里咯噔一声,叫声不好。他忘了贝居因会的嬷嬷们一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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