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正在帮婆婆整理衣裳的汪元莞得知小弟来见,登时吃了一惊。~闹得沸沸扬扬的状元楼英雄宴她也听说了,又是为小弟骄傲,又是为小弟担心,可汪孚林连面都不露,婆家也还有各种事情要忙活,她只能压下担心,只以为小弟了结城里这些事情,必定回松明山去了,没想到却还依旧在城中。柯氏如今对她这个媳妇亦是宽容慈爱了许多,唯一敲打她的,便只有让她好好调养身体,早日开枝散叶,此刻听得禀报就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去吧,难得你这弟弟最近都在城里,却也没工夫和你见面。”
征得婆婆同意之后,汪元莞就这么一身家常衣裳出来,一见汪孚林便有些着急地问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汪二娘受骗上当的事,汪孚林本想瞒着长姐,可思前想后觉着汪元莞那么要强的脾气,若是以后从别人口中得知反而不美。于是,他笑着请长姐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确定并没有外人在,这才低声把汪道贯所言始末都说了,又说明自己暂时搬到了县后街上那座二进小宅院。见汪元莞又伤心又焦急,他便劝解道:“大姐,事情既然生了,开解二娘固然要紧,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已经说动了叶县尊,私下调动人手追查那个骗子。”
作为长姐,汪元莞想到的是倘若自己还没出嫁,一定会死守门户,不至于让妹妹铸成大错,哪怕真着了道也是自己的错,妹妹不必这样因羞愤险些出事。如今,她一门心思都在于如何劝慰人,可汪孚林已经远远想到了更前面。她直勾勾地盯着弟弟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回神。
“小弟,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娘。可爹娘都希望你好好读书,而不是把心思都花在这种杂事上……”
“大姐,你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对你说吧。”汪孚林知道事到如今,不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日后父母二老归来,他肯定还要被死压着去科举。当即,他就用沉痛的语气说道,“其实,那次我被两个恶棍轿夫所伤,虽说皮肉伤都养好了,但还是有后遗症留下。我多年苦读的四书五经,那些八股文章,这些记忆我几乎都想不太起来了。我从前是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这才一直没说。”
见汪元莞面色惨变,整个人甚至要死死抓着扶手才能坐得稳,他赶紧起身搀扶了她一把,这才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只对大姐你说过,希望大姐就藏在心里,日后不要对爹娘提起,也不要告诉二娘小妹,这就算是咱们的秘密。哪怕不能继续科举,我也能支撑这个家。”
终于从那种几近于绝望的失落中挣脱出来,汪元莞终于竭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见汪孚林从容坐在那里,脸色镇定,仿佛丝毫不需要人劝慰,她的心中不禁又苦涩又骄傲,好容易才迸出一句话来:“好,大姐一定给你保密。”
终于暂且蒙混过去了!
汪孚林虽说有些抱歉,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当即低声说道:“今天我来见大姐,其实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需要一个诱饵,思来想去……”
他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欢快的声音:“臻大嫂子,我来找你说话了!”
汪孚林抬头看去,就只见门前斑竹帘外依稀有人影晃动,很快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奶奶,是本家九小姐来了!”
若是平时,本家天真烂漫的九小姐许薇跑来找自己说话玩耍,汪元莞只会高兴,可这会儿弟弟正有要紧话交待,她就有些为难了。她正想开口说请许薇去见自家婆婆,谁曾想斑竹帘被人揭开了一条缝,隐约可见是一个通身鹅黄衣裙的少女正在那儿窥视。无奈之下,她只能抱歉地对汪孚林笑了笑,随即起身迎了上去。果然,少许打起斑竹帘后,她就看到许薇对自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眼睛却还在往屋子里瞟。
“小薇,我这会儿正见弟弟,你先去娘那儿小坐片刻,我一会儿送了人就来。”
许薇皱了皱鼻子,这才低声嘟囔道:“好容易这么巧,我本来还想听汪小相公亲口说一说那天英雄宴的事呢。臻大嫂子,隔屏风说会话不行吗?”
汪元莞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用眼神打自己吩咐在院子里看着的那小丫头去禀报婆婆柯氏一声,她就亲昵地刮了一下许薇的鼻尖,这才轻声说道:“知道你们那衣香社没事就拿这些乱七八糟的坊间奇谈当真,可到底男女有别,哪有你这样好奇心满满的。”
“又不止是我,祖母也好奇的。”许薇有些心虚为自己辩解了一下,随即又赶紧补充道,“再说,明月姐姐也一次不拉地来参加咱们衣香社的活动!”
汪孚林耳朵本来就尖,大姐和外间那许家九小姐的对话他几乎都听得分明,这会儿捕捉到明月姐姐以及衣香社这几个字,他立刻想起了屏风后那丢脸的一推,当即心中一动。寻思了一阵子,他起身悄悄走到长姐身后,用很轻的语调说道:“大姐,我本就有事求老夫人帮个忙,能不能让九小姐捎句话回去?”
“好呀,我一定原原本本捎回去!”
许薇简直觉得这句话来得太及时了,立刻讨好地对汪元莞笑了笑。眼见这位臻大嫂子无奈让路,她雀跃十分地进了门,找来找去却没现什么屏风,最终便干脆掩耳盗铃一般躲在了汪元莞身后,拿人当起了挡箭牌。直到汪元莞没好气地把她拉上前来,她方才行了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眼睛忽闪忽闪的。
“汪小相公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祖母?”
“借一件古董或珍玩。不要那些极其珍贵的,最好小一点,价值五百两左右的东西。”
对于许薇来说,这样一个要求无疑让她又纳闷又犹豫。毕竟,她固然很得祖母宠爱,但每个月的例钱也是有数目的,而家里一应摆设全都出自公中,就连祖母偶尔因为高兴赏她点什么,都会引来叔父婶娘们的风言风语。可是,面前这位却是创造了让衣香社姊妹们津津乐道的很多奇迹,总不至于是看中了自家东西。于是,她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汪小相公想要古董珍玩干什么?”
“我需要你家一件有点名气的东西当诱饵。”汪孚林笑了笑,见许薇那眼睛立刻瞪得老大,赫然极其感兴趣的样子,他就轻声说道,“具体事情现在天机不可泄露,九小姐还请回禀令祖母一声再给我答复。当然,除了借古董,也请借给我一个人,一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总得要人看着,二来我也需要一个人配合我演一场戏。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请九小姐只告诉令祖母,哪怕你那些衣香社姊妹也一个都别说,否则我就惨了。”
听到是借东西当诱饵,又听到还要从自家去借人帮忙演戏,许薇只觉兴奋极了。奈何接下来她无论如何追问,汪孚林都不肯透露具体计划,只是把自家妹妹汪二娘被一个老骗子坑苦了的事情说了,她一时义愤填膺,随即满口答应汪孚林只将此事告诉祖母,绝不对外人说。
而汪孚林瞥见汪元莞对自己点头,知道这小丫头还靠得住,却又从她那儿套了不少话。比如所谓衣香社,是徽州这府城县城各家大户的闺秀们,私底下互娱的一个组织,每次聚会的地方或在这家,或在那家。能够被拉进来的,都是能得到其他人认可的千金。叶明月便是随父上任不过半年,就被拉进了那个小圈子里头,凭借明朗大方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那位知县千金也就多了一堆土生土长的手帕交。
直到这时候,汪孚林方才明白,上次叶明月让金宝捎话,说是很多人都期望他大展神威是什么意思,敢情指的是衣香社这一堆小丫头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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