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
行,够狠。怕了您了。
她很快将一本分账总结完毕,递过去一张字纸。
“大人请过目,我没看出任何问题。”
赫德接过,先扫一眼,不经意问她:“林小姐如今在何处高就?”
林玉婵:“高不成低不就,现在托人贩点茶。”
一边说,一边做出烦恼的神色,耷拉着眉毛,唉声叹气。
赫德不就是想看她“悔不当初”么?这么小心眼的愿景当然要狠狠满足他。他心情舒畅了,也许能少找几个茬。
赫德笑问:“自己开店做生意?那我们以后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林玉婵也笑:“那是自然。我又雇不起伙计,每年估计得亲自去海关交钱。”
赫德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海关旧规,每年年底会宴请华商洋行中的纳税大户。我上任以来废除了许多旧制度,但我认为这一条可以保留。我衷心希望林小姐有朝一日也会接到我的请柬——我还真是好奇,那些肥头大耳的行商老爷们看到一位年轻淑女应邀列席,会是什么表情呢。”
赫德嘴上说笑,眼睛没停。他有意让林玉婵参与查账,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耍小聪明糊弄人。如果她私做猫腻,那正好给他一个开刀的理由。
一眼扫去,她总结的账面干干净净,一点作奸犯科的痕迹都没有。
他马上把她算过的结果丢给另一个副手:“验算。”
说话间,林玉婵的第二张表格也格算完毕。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掩饰住异常的神色,说:“咸丰十年第三季度,合格。除了贿赂您的前任李泰国的三百五十二两银子,没有可疑收支。”
几位随从连声咳嗽,警告这牙尖嘴利的“小寡妇”,不许揭海关的老底。
赫德却忍不住唇角微勾,心里有些意外的满足。李泰国本来就是被他踢下去的。李越是贪腐,越显出海关现在的清正廉洁。
林玉婵开始查第三本账,脸上笑容扩大,简直收不住。
“赫大人,第四季度也干净。按照当时的海关税法,误差在百分之五以内。”
义兴船行的黑账一大摞,若说有那么几天几个月是偶尔干净的,也许还情有可原;但林玉婵接连翻了三个季度,三观接连刷新。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原来是一家遵纪守法的良心企业!
规规矩矩兢兢业业,什么保护费,什么偷税漏税,全都不存在!
林玉婵当然不相信这等灵异之事。但她又何必出言叫破。
她一心二用地回忆,突然记起来,今天早些时候,她来到义兴拜访苏老板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来着?
——坐在赫德现在坐的椅子上,翘个二郎腿,咬着个笔杆,正对着一摞账册勾勾画画,特别有霸道总裁气场。
等等,哪个老板没事改账册??
林玉婵心跳微微加速,不动声色地检查这些账本——纸和墨迹都不像是崭新,但现在的造纸技术比不上后来,随便一摞廉价宣纸,若保养不当,放上几个月就泛黄,仓库里的旧纸俯拾即是;账册的格式也是老款的“四柱记账法”,看起来有些年头。但苏敏官是十三行遗少,对这种记账格式应该比四书五经还熟……
此时赫德团队的其他人也纷纷汇总结论,认为义兴船行的账册虽然偶有脱漏和含糊,也有不光彩的行贿挪用之举,但在华商里已经算规矩,更是远远达不到“走私偷税”的处罚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