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罗静的案子有了新的证据,还是非常具有突破意义的证据,夏之君这次看了材料和证据清单,没再给梁平退回去。
梁平见他终于肯交接了,兴奋地差点没跳起来,天知道他为这案子掉了多少头发,简直要人未老头先秃了!夏之君现在收了卷宗,说明这案子在他手里算是暂告一段落了,案件将正式进入审查起诉环节。
梁平喜大普奔,决定出门就把这好消息告诉韩章,再将对方约出来,两个单身汉来一局不醉不归的庆功酒。
天真的他还不知道,韩章一夕间已经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夏之君收了罗静案的卷宗后,马不停蹄就开始仔细研读梁平的起诉意见书和相关证据,然而卷宗才看一半,就收到了罗静辩护律师的约见申请。
相熟的同事不知道哪里听来风声,特地来知会他:“这次的犯罪嫌疑人,她家好像有些家底,请了江市有名的刑辩大状。这个人我听说过,硬茬,最擅长把罪重打成罪轻,有次甚至还把故意杀人打成了故意伤害,最后判了缓刑。”接着,他讳莫如深道,“另外,据说他手段不怎么磊落,喜欢私下约见证人。”说着做了个手指捻动的动作。
夏之君闻言皱了皱眉,他一直认为,律师与检察官不该是对立的关系,他们彼此尊重,共同向着心目中认定的目标前行,有时候甚至可以求同存异。
但如果对方想要行使金钱诱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也绝对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更不允许正义被玷污。
“我知道了,会见机行事的。”还未交锋,他便在心里对对方产生了警惕心。
到了约见日,他准时出现在了接待室。当推开大门的那瞬间,会议桌前西服笔挺的中年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回过了身,熟悉的面容叫夏之君为之愣怔。
对方四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已有了白霜,瞧着十分温文儒雅,一双眼睛满含岁月沉淀过后的深沉睿智。
夏之君诧异不已:“老师?!”
中年人也有些惊讶,但到底是老江湖了,很快收起多余的表情,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来。
他主动伸出手:“小夏,好久不见。”
夏之君万万没有想到,与谢曦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他曾对韩山说过,他刚成为检察官时遇到了一位很值得尊敬的老师,在对方带领下,他才更坚定了自己在这条职业道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这位老师指的就是谢曦,他的授业恩师。
他做检察官开头两年,都是谢曦带的他,帮助他良多。后来他转去了别的检察院,谢曦也辞职转行,两个人渐渐便断了联系。
夏之君因为李东瑞的事被调去外地三年没回来,竟不知道谢曦成了江市鼎鼎大名的刑案律师,还是个素有污名的律师。
“好久不见。”夏之君与他握手,心情复杂。
同曾经的恩师对簿公堂,真是讽刺。
谢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知道了也并不点明,仍是笑得一脸和曦:“真可惜,要是没有案子在身,我们还能聚一聚,聊聊天。”
夏之君放下手中笔记本,拉开椅子坐到了他对面。
“先忙案子吧。”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又恢复成了那个严谨专业的检察官,“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江市检察院水杉区第五分院公诉二处检察官夏之君,本案承办人。”
谢曦一愣,随即从善如流地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百颐律师事务所的谢曦,被告代理律师,这是我的名片。”
夏之君接过看了一眼,对方职位显示高级合伙人,看来混得相当不错。
将名片夹进笔记本中,他说:“开始吧。”
两人就案情展开讨论,谢曦提出想复制案件卷宗,调阅相关证据,这是合理请求,夏之君没有异议,拿笔将它记在了纸上。
这次会面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谢曦有做检察官的经验,熟知相关程序,两人交流几乎没有障碍,很快达成共识——谢曦将尽快撰写法律意见书,在此之前,夏之君不会向检察院提交起诉书。
起诉书代表着检察院的观点,一旦起诉书盖章,检察官便有义务支持该起诉。而法律意见书代表着辩护律师的观点,律师通过它阐明辩护意见,完善自身论证,达到有理有据说服检察官认同其观点的目的。可以说,一份好的法律意见书,可以改变起诉书的走向。
会见结束,谢曦起身告辞,夏之君也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接待室。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夏之君没走几步,忽然转身叫住谢曦。
“老师,”对方转过头,夏之君这才接着道,“您曾说过,我们是司法女神在人间的化身,代表着绝对公平和正义。现在,您还秉持着过去的信仰吗?”
谢曦和过去大不一样了,曾经简朴内敛的检察官仿佛是上辈子的幻影。眼前这个人西装革履,手戴名表,连发型都经过精心的打理。
你几乎无法相信,那个可以几天几夜扑在案子上,一心寻求真相,总是蓬头垢面的“谢老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夏之君看着谢曦,谢曦也在看他,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自律,干练,嫉恶如仇。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已不再是他的追求。
“我现在过得很好。”他说,“比过去好。”
乍听答非所问,但夏之君已经明了他话里的深意——过去的信仰不值一文,抛弃信仰他得到了更多。
“我知道了。”分明是问得谢曦,他却听到了自己的信仰被暴力对待后所发出的挣扎惨嚎。
曾经的高山,曾经的指路明灯,在这刻骤然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