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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苏冷静下来问:“为什么?”

张建国只吐出了一个字:“夕。”

苏于是消逝。

很长一段时间,张建国有一种错觉,他以为苏死了,她像是一滴水,被大海所吞噬,不复出现的可能,连同苏一起消逝的还有对过往时光的回忆,他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地活着。

在苏消逝后的不久,他没心没肺地娶了一个粮油管理站的女人。生了一个孩子,他给他取名叫张卓群。

第八回 苏(4)

孩子成为他生活的全部。有时,他甚至夸张地想,张卓群是他在这世上得以苟活下去的力量,如果身边一天没有这孩子,他就会死。

每个月的月末,张建国会乘坐有轨电车绕大半个褐海抵达城郊的那所孤儿院。隔着栅栏,他寻觅一个小女孩。有几次,他看见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女孩坐在小小的秋千上,像只寂寞的蝴蝶,翩跹一般荡来荡去。他站在那儿抽支烟,远远地观望,从来不曾靠近过。有几次,他记得,他天真地幻想那个小女孩就是苏所说的榛,他甚至想跨越过栅栏,对她说,榛,过来,到爸爸这来。随着张卓群的不断长大,这个调皮而乖巧的男孩渐渐让他淡忘了榛,尽管如此,在他被孩子逗得开怀大笑的时候,也会忽然情绪低落下来,笑声戛然而止,转身走开,站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妻子从不责怪他,但神情里的幽怨明显可见。就是这些时候,张建国想起了那个为他所抛弃的孩子,她叫榛榛,他想象不出那个孩子的样子了,他又看了看张卓群,把两个孩子对比一番,想从孩子的眉眼之间看到榛的影子,可这一切是那样的徒劳。他觉得自己承受着命运最残酷的蹂躏、凌辱。一些夜里,他会没有由头地惊醒,然后就是发疟疾一样的抽筋似的想榛,他害怕得像个孩子,因为他梦见的榛正在受苦,受着陌生人的白眼和虐待。他会哭。像个父亲失去了亲生骨肉那样的哭泣,声音被扭曲得像一条遍体鳞伤的蛇,面目狰狞。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从睡梦中醒来,轻声问:“你怎么了?”他掩饰着自己的悲伤,又重新躺下,任眼泪滚过他的脸颊。他曾试图去孤儿院找回榛,可当他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站在孤儿院那个新来的面目狰狞的女人面前,他变得哑口无言,他又害怕起来。

这是一个秘密。

在张卓群出生前的第三个月,苏突然出现,鬼魅一样站在他身后低沉着声音喊他的名字,他几乎无法辨认苏的面容,但记忆的水面还是出现了裂纹,一些旧事渐渐复苏,他看见苏的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蝴蝶斑,浅浅地笑着,分不清情绪的质地。

但一些东西还是渐渐坚硬起来,硌伤了他。

她怀中的孩子,像一枚锐利的钉子,将他钉在这让人厌弃的角色里,不能挣扎,如果试图逃离,伤口将会被撕裂、拉开,皮开肉绽的疼痛将会击倒他,他望着笑里藏刀的苏,头晕目眩。

她说:“张建国,这是你的孩子。”

他说:“你说什么?”

她又说了一遍,斩钉截铁:“我怀里抱着的是你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他说:“不可能。”

她说:“你狡辩也没有用,这是你的骨肉,我生下她,是为了让你记住一些事情,你拿捏报废了我的青春,换回的就是我怀里的这样一个小东西。我现在带她来找你,把她还给你,如果她是祸水,也是由你一手缔造!”

他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看襁褓里的孩子,内心存有微微的恐惧。阴天,有很小的雨,张建国本是撑着伞的,伞滚落到一侧,偎依在墙角,是一条小巷,污鄙,脏,不堪入目,电线杆上贴着五彩斑斓的广告,天空被切割,逼仄的一条,巷口打弯的地方,几个小男孩纠结在一起,哇啦哇啦地打成一团,难解难分,再往前一步就是一滩小小的积水,倒映着他和苏的影子,横亘在中间,无法逾越。

说好的,下午四点张建国去陪妻子,那个粮油管理站的女人去妇幼保健院做体检,他急匆匆赶出单位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了,他的雅马哈已经因为婚前的一次车祸被变卖,在他和这个女人结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苍老不堪,再也经受不起风中的速度和力感了,那像锉一样坚硬的风会让脆弱的他粉身碎骨。他撑着伞,拐进一条小巷,急急地走着,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风过耳般,以为是幻觉,依然有人在叫他,他停下来,没有任何准备地转身,然后看到了似乎是从天而降的苏。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八回 苏(5)

她说:“我已经跟着你走了很久了。”

他说:“怎么会是你?”

不相信似的,他擦了擦眼睛,城市的天空坠坠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是如此,偶然邂逅了苏,苏带来一个孩子,抱在怀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张建国:“她是榛,是你的私生子。”

榛,张建国的私生子。宣布这一条消息时的苏,威严得如同一个一身浩然正气的女法官,颐指气使。一个充满羞耻意味的红叉被刻在张建国的脸上,不容篡改。

而三个月后,张建国另外一个孩子张卓群呱呱坠地。

那时候,他站在妻子的床畔,看着刚刚降生的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没有一丝尘埃,干净得像个水中的处子,他欣慰地笑了。作为一个血缘上的父亲,他把很大一部分的爱给了张卓群,而那个叫榛的孩子是他不愿去想不愿去触及的痛苦的回忆。想到她就会一连串地想到苏,他头脑中的痼疾就会发作。

当时,苏不顾一切地把榛留给了他,绝尘而去。

这个女子,为了报复,不择手段,她生下榛,因为榛是这个世界上对张建国来说最锋利的一把匕首,可以刺穿他的身体,刺穿他可怜且虚伪的婚姻。她要让榛这个孩子的苦难时刻提醒着他的幸福有多么卑鄙和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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