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杪临出门时,花朝又开口叫住了他:“神君这是何苦呢?”
拆了本命法器,堪称狼狈地去往下界,原本那么骄傲的一个神君,何至于沦落至此呢?
解决了下界的事,岁杪微微放松下来,他并不想死,至于花朝和清和给他的提议,他并非没有想过,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去找寻最利于自己的退路,可是——岁杪抬眸怔怔地出神,目光落的方向是一片荒芜废墟,那是旧时萧月珩的宫殿。
那家伙啊……他们这些神都冷漠,毕竟生死自有定数,掌握规则的人不该有多于的同情和怜悯,但是萧月珩总喜欢做一些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事,哪怕他也冷漠一些,都不至于死在柯秦的罪状里,可是他死了,成了恶鬼,谁又记得他呢?
神殿坍塌的废墟上肆意生长着枯草,人情秋草,人间是这样,神界也是这样,没有什么分别。
“岁杪神君。”他还在出神,青年人低哑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志,他循声望去,身形高大的苍梧站在一个他刚好不觉得冒犯的位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小——苍梧神君,有什么事么?”差点失口喊出了“小太阳神君”这个心里编排的外号,岁杪懊恼地连忙改口,脸上表情仍旧是波澜不惊的。
“当年我弟弟的事,您是清楚的吧。”曦神光明磊落惯了,是以现在他想问什么也就问了,“请您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行吗?”
岁杪沉默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穿得一身哭丧的白,眉眼间尽是疲惫,想来为了弟弟的事耗费了不少的心力,岁杪动了动嘴唇,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苍梧却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一般,赶在他开口前跪了下去,仰头看着他恳求道:“您不要用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搪塞我,我到寂灭之地本就是为了小翎,他害没害我难道我不清楚么?”
“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在这四海八荒唯一的血脉至亲。”苍梧目光哀戚地看着岁杪,意气风发的神君如今神色凄凄地跪在那里,卑微而低下地跪求一个真相,“岁杪神君,小翎活着的时候与你最为亲近,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兄弟,让我还他一个真相大白,好么?”
苍梧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寂灭之地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如今却跪在自己面前潸然泪下,岁杪准备好的说辞忽然说不出口了,他瞧着满面沉痛的苍梧,犹豫、茫然,他无措地看向宫殿的废墟,他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真好啊,小翎,你的哥哥还记挂着你,回来给你主持公道了。”
岁杪声音极小,苍梧跪得又远,只勉强听见一个“主持公道”,迟疑道:“神君?”
岁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抬手止住苍梧的话头,白玉般的指尖从袖中露出一个尖,繁重的衣服层层叠叠地压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整个人脆弱不堪:“你先起来,此事容我回去思量一番,再决定是否说给你听。”
岁杪本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可是苍梧泪光盈盈地抬起头来,却在岁杪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看见了痛楚,苍梧心中猛地一颤,仿佛懂了什么,强撑着心神艰涩道:“敢问神君,可是他……?”
话只说了一半,但岁杪听懂了,极轻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然后一愣,又回头问道:“你叫什么?不是法号。”
“萧烬。”
“表字呢?”
“雪辞。”
“怪不得。”岁杪呢喃道,记忆中一枚占卜的竹签落在雪上,探问生死的文书被烧成灰烬,四处飘扬,“月逐流云烟飞烬,天涯仗剑风辞雪。”
那家伙,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
“哭得好丑。”岁杪离开后,藏匿暗处的爻宿走到萧烬身边,对他涕泪横流的模样进行了嘲笑,然后递了一条手绢过去。
“小翎的死有问题。”萧烬没接爻宿的手绢,他随手抹去脸上的泪,眼中一片狠戾,全然没有岁杪面前哭诉时的柔软。
“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爻宿把手绢收回来,他俩都知道当年的事有猫腻,悲红镜实际上是萧烬自己一脚踹烂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配合想要遮掩真相的太荒,让对方以为自己还一无所知,给他机会清扫痕迹,同时也是以此动摇太荒在不周山的权威。
一个畏畏缩缩、甚至不惜损坏悲红镜也要遮掩真相的神,在诸神中的话语权总是要大打折扣的。
“不,原本我以为是有人害他。”萧烬摇头道,他握紧了拳头,似乎想抓住什么,随后却又颓然地松开,“可是从岁杪的反应来看,分明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师姐,你说他是不是恨我把他一个人留下了?”萧烬突然不知道自己当年选择的意义是什么了,他悄悄同萧月珩对调了命格,带着本该生在弟弟身上的邪灵入了寂灭之地,可是萧月珩还是死了。
“别想太多,我去跟着岁杪,从那老神君那里探探虚实。”爻宿拍了拍萧烬的肩,他俩是在下界认识的,彼时爻宿披着狐女的皮在人间招摇过市,同刚从寂灭之地爬出来,脑子痴傻的萧烬在合欢宗做了一百年师姐弟,所以哪怕后来知道了爻宿本体是个男的,萧烬也没改过来叫他师姐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