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几乎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他俯首沉吟良久,他方自抬头,沉声问道:“宁儿,你的遭遇的确是值得惊异的,若非为师一向深信你的为人,唉——你说的事,确是令人难以相信。”
他语声微顿,长叹一声,道:“但是你知不知道,此刻已牵涉到一件极为诡秘复杂的武林仇杀之中,你虽然回到家里,只怕别人也不会将你放过……”
管宁心头一懔,暗忖:师父果然是个老江湖,对任何事都看得这样清楚。”
一面微微领首,把“昆仑黄冠”的来访,那枯瘦道人临走时的话,以及最近数日所遇的两件奇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司徒文长眉微皱,沉声道:“那枯瘦道人想必就是‘昆仑’门下的掌门弟子,‘昆仑云龙三大剑客’中的‘啸天剑容’了,唉——此人到了北京城里,老夫怎地都不知道——”司徒文目光一张,眉峰却皱得更紧,接着又说道:“只是,那三口兵刃,两只人耳,又是怎么一回事?”
管宁皱眉道:“弟子亦被这两件事弄得莫名其妙,若是以为想以此示警,但又有谁会用自已人的耳朵来示警呢?因为弟子在家中查看了一遍,家里并无异状,更没有人失去耳朵,弟子在外面一向都没有什么恩怨缠结之事,这两只人耳岂非来得太过离奇?”
司徒文俯首沉吟半晌,突地一击双掌,恍然说道:“此事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有人想在暗中对你不利,却被另一个暗中保护你的人杀退,并且割下耳朵——宁儿,你此次出去游历,结交到不少武林异人,此事倒并非没有可能。”
管宁又自皱眉道:“弟子此次虽然相识了一两个武林异人,但以弟子的身份,又怎能与他们谈到‘结交’二宇,他们万万不会在暗中保护弟子呀,除了——”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凌影来:“难道是她,她还未离开我,却又不愿和我相见——”一时之间,凌影的婷婷俏影,又复涌上心头,他越想越觉此事大有可能,不禁长叹一声,暗中低语:你又何苦如此呢?难道你不知道我多么盼望再见你一面?”
司徒文目光动处,只见他突地呆呆地落入沉思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足以令他心动神驰的事。
良久良久,方自抬起头来,像是自言自语,却又非常坚定地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在家里。”
抬起头来,缓缓又道:“弟子离京之后,家中之事实在放心不下,但弟子如不离开,只怕烦恼更多,唉——弟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主意,师父——”司徒文两道已然花白的浓眉,微微一转,哈哈大笑着,说道:
“宁儿,在老夫面前,不可说拐弯转角的话。”
管宁面颊一红,却听这豪迈的老人接着又道:“你离开之后,你家中的事,老夫自会料理,绝对不让歹徒煽动了令尊令堂两位老人家,若是有一些武林高手寻访于你,老夫也可以有话将之打发,你只管放心好了。”
管宁双目一张,喜动颜色,脱口道:“真的?”
一剑震九城司徒文一瞪目道:“为师数十年来闯荡江湖,成名立万,就仗着这一诺千金,难道到了老来,还会骗你这娃娃不成?”
一时之间,管宁望了望他苍老的面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钦服,只见自己的师父纵然武功不高,却不愧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凝注半晌,“噗”地跪倒地上,却不知该说什么感激的话。
司徒文含笑地将他拉起来,这老人心中又何尝不知自己这个应诺,将会替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只是他只觉自己年华已老去,却始终没有做出一件真正足以惊动武林的事来,此刻管宁所说的这件奇诡的的雄心和兴趣。这正是老骥伏枥,其志仍在千里,只要一有机会,他还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千里脚程的。
管宁反手一把握着这老人家宽大粗厚的手掌,顿然良久,缓缓道:“师父,此次弟子离去,归期实不能定,家里的一切,就……就都交托给你老人家了。”
司徒文轩眉一笑道:“好男儿自当志在四方,你只管去吧,江湖之中,尽多你们这些年轻人值得闯荡之处,只是……”
他目光在管宁身上微微一转,接着又道:“只是你这样的装束打扮,在江湖上太以引人注意,此刻你既已卷入一件武林的恩怨仇杀之中,行踪是仍应稍微避人耳目——”司徒文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接道:“这也许是为师到底年纪大了,才会说出这种话,若是换了当年,唉……”他又长叹一声,倏然住口,管宁目光抬处,只见他—手持着长须,目光遥遥望在院中一片被寒风卷起的黄妙上,这虽已暮年,雄心却仍末老的老人,似乎在这片黄沙之中,又看到了自己昔年闯荡江湖的豪情往事,是以萌生感概,不能自已。
雪虽住,风却大了,一剑震九城门下刻苦练武的弟子,在这寒冬的清晨,仍不放弃自己练武的机会,捧着几筐细砂,撤在积雪已打扫干净的广场。
于是寒风已卷起广场上的黄沙,而黄抄又激起了这老人的旧梦。黄沙,黄沙——在这里风沙之多,风物之美,人情之厚,文采之盛,名闻天下的北京城里的道路上所飞扬的,除了白雪,便是黄沙。
而此刻一声尖锐的马鞭呼哨过来,由城内急驰出城的一辆乌篷大车后,所激起的却是混合着白雪和黄沙的飞尘。
车辆滚滚,车声磷磷,扬起的鞭梢再一次划过凛冽的寒风,马车出了北京城。
赶车的车夫,一身厚重臃肿的粗布棉袄,一顶斑痕污渍的破毡帽,毡帽的边沿,掩佐他宽阔的前额,厚重的棉袄,囊起了他顾长的身躯,但是一阵风吹过,他张开眼睛,目中的光采,却是清澈而晶莹的,这种目光和他的装束,显然是一种不能调和的对比,只是碌碌寒风道上的行人,谁也不会注意到罢了。
从城里到城外,没有一个人会对这卑微的车夫看上一眼,于是他笑了,笑的时候,露出他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
他是谁?
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他便是为了避入耳目,掩饰行藏的世家公子,九城才子,潇洒倜傥的管宁。
辞别了一剑震九城司徒文,他心里便少了一份沉重段负担,对那豪情如昔的老人,他有着极大的信任之心,因之他放心地离开了家,开始了他闯荡江湖的征途。
此刻,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他再也不回头去看那北京城雄伟的城墙一眼,对于这淳朴的古城,他心里有着太多依恋,因之他不忍回头去看,也不敢回头去看,生怕太多段留恋借别之情,会消磨去他扬鞭快意,闯荡四方的壮志雄心。
“上一次离开北京城的时候——”显然上次离开北京城的情景,他此刻仍历历在目,但是,他却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那样他又会想起囊儿,想起杜宇,想起和杜宇有着一段难以化解的恩怨的凌影,想起她那翠绿色的婷婷身影,想起她娇因上如花的笑容,想起她在上一次寂寞的旅程上所给予自己的温情低语。
他知道,这一切又将带给他一份难以难消、铭心刻骨的相思之口。
缰绳一放,车行更急,他口中随意地低咏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心中却在暗地寻思:“我该先上妙峰山上去,寻得那位一代神医,解去这个神秘的白衣人身上的毒,唉——那‘翠袖护心丹’的确神奇,竞能使得一个毒入膏肓的人,毒虽末解,仍然昏迷,却始终不死,看来此人再过百十年还未获得解毒之药,却也未必会死哩!”
他开始觉得世界之大,事物之奇,确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揣测,自己自幼及长,读书何止万卷,所得的教训经验,都不及在四明山中的短短一日,一念既生,百感随至,从这“翠袖护心丹”,他方自长叹—声,暗中再次低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咏声未了,前面突地传来玲冷一声断喝:“瞎了眼的奴才,还不让开!”
管宁斜眉一转,抬目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亦自扬鞭急驰而来,跟看便要和自己的马车撞在一起。
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