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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第2页)

我奶奶也是个烈性女子。

短直发,头发花白,面容严肃,法令纹很深,眼皮耷拉着,没有多少笑模样,常年佝偻着背,走路一撅一撅的,身体左右摇摆。因为她是“解放脚”,裹小脚没几年便赶上妇女解放运动,解下了裹脚布,但有些部位还是已经无可挽回地坏死了。我印象中她几乎从来没有脱下过袜子。

偏偏她走路极快。

极快。我和她一起去买过菜。小孩都精力旺盛,我却跟不上她的步伐,人头攒动的菜市场,奶奶从一个摊位赶往另一摊位的时候总是一路“超车”,轻轻拨开晃动的行人,恨不能领先全世界。

明明走路不稳,又那么要强。

自打记事起,我一直住在老城区的小平房,邻居众多。奶奶家是两间砖瓦房,由一个小小的、堆满杂物的院子相连,平日大家会在院子里洗晒衣服。小叔叔新婚,爷爷奶奶便从宽敞的正屋搬出来,直接在门外的宽走廊里摆了一张床,守在正屋和进门的厨房之间。我一直想去正屋里玩,却从来都没成功越过这道防线——奶奶怕小婶婶不高兴。老人本就偏疼小儿子,何况小儿媳是生孙子的最后希望。

经过院子就是我爸妈住的屋子,西晒很严重,很多年后我妈妈提起那里,还一直叫它“偏厦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写法。

奶奶不喜欢开灯。记忆中正屋那边的厨房总是昏暗的,灶台下是黑黑的煤炉和风箱,她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借着微弱的天光择菜,当我冲进门和她大声地讲邻居家的小伙伴如何如何,她会快速地瞄一眼窗外的院子,似乎很怕被我提及的小孩跟进来听到什么。邻居们聚在一起说话,她也是最沉默的那一个,附和几句便急着回家,从不表态,也不掺和任何事。

这似乎是她的某种生存智慧。然而我也记得,妈妈曾在某次吵架中说过,奶奶是最会暗地里搅事的人,多少破烂事最后追根溯源,大多是她的指使或暗示。

有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我妈的惯用语)会围在厨房吃饭。没有客人来,正屋是绝不启用的,小婶婶常年关着门,饭桌都直接支在灶台旁,头顶只有一盏非常非常暗的小灯泡,每个人的脸都藏在阴影里。

像梵·高的一幅画,《吃马铃薯的人》。

饭桌上只有奶奶、爷爷和她除了大儿子外的三个子女,没有“外姓人”。大儿子年长早持家;二儿子十几岁夭折;老三是我爸,承上启下,孝顺到死心眼;小儿子狡黠机警;小女儿保守顾家;性格各有千秋,唯一的共同点是,听话。

听奶奶的话。爷爷几乎是不说话的。

我偶然参与过一次,蹲在旁边用冰棍杆戳蜂窝煤玩,反正年纪小,没人在意。爷爷吃饭很快,早早下桌了,只有奶奶垂着眼,听孩子们讲一天的生活。

她一辈子没有出去工作过,绕着灶台转,只会讲山东话,却熟悉每个孩子的老师、领导、同学、同事、同事的女朋友……只凭她一双谨慎的耳朵,和寥寥几句肯定或否定的话。

“不行。”

“做得对。”

“就这样。以前她不是还跟别人一起挤对过你。就该这样。”

“我说了,不行。”

“以后别跟那人一起吃饭。”

…………

奶奶是家里不容挑战的人。她像一只倔强固执的食蚁兽妈妈,坚持将所有孩子都背在背上,警惕着天敌的来袭。

大儿子比弟弟妹妹们年长很多,成家也早,为家里立下过汗马功劳,有韧性的大儿媳终于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将他从这个家的小饭桌上剥离了出去。

这是奶奶的耻辱。

虽然和重男轻女的奶奶一起住,其实我的童年非常愉快。

住平房的孩子都很野,能跑能疯,膝盖几乎就没有愈合过,永远挂着新嫩的结痂。小男孩撒尿和稀泥,小女孩偷自家珍贵的“洗发香波”来勾兑吹泡泡的肥皂水,被旱厕的毒蚊子叮了屁股而痛得大哭,下一分钟又可以因为一袋两毛钱的话梅而破涕为笑。

童年有永不结束的夏天。

我也很喜欢和大两岁的姐姐玩。姑姑和姑父都是话不多、很能算计的人,听闻婚姻到了后期连彼此都算计得干净,姐姐却一丁点都没继承父母的缜密心思,一直是个漂亮而憨直的姑娘,有一张饱满小巧的苹果脸。

姑姑是小女儿,前面已经有三个哥哥撑腰,倒是因此被爷爷奶奶稀罕,连带姐姐这个外孙女也一样。姐姐和我爷爷奶奶很亲,就像我对我的外公外婆一样亲,这世间事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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